· 老丁
小时候,我喜欢跟奶奶一起睡。那时候没有什么娱乐节目,连书本都少,而且晚上经常为了省电,家里很早就熄灯了。每天晚饭后,奶奶做完家务,就点起她的那盏煤油灯,叫我牵住她的衣摆,跟着她从饭厅走到她的卧室。我们那时候还住在老宅里,祖上曾经是清朝同治年间的武状元,老宅就是祖上立了军功获赏修建的。整个宅子三进三出,庭院深深,住在里面的都是好几户人家都是血缘关系的同族人。奶奶的卧室离我们的饭厅隔着两进院子,晚上黑漆漆的走夜路全靠奶奶手里的那盏煤油灯。她一只手拿住灯,一只手挡在灯口,似乎担心有风吹来。她边走边大声说着:有人来了啊。怕对面有其他人看不到撞上她。奶奶是小脚女人,好几次被其他小孩子撞翻在地。而我就紧紧抓住她的衣服,贴着她挪动着。我只所以喜欢和奶奶一起睡觉,是因为每天她都会给我讲故事。她的故事很少,有些故事翻来覆去的讲,但我一点都不厌倦。 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一直缠着奶奶告诉我,为什么她喜欢在卧室里养着一朵葱花。我那时觉得葱花一点都不好看,也不香。但奶奶却一直爱惜地养着。她经常替葱花更换水,也经常到后花园的菜地里摘新鲜的葱花放进水杯里。每晚跟我讲完故事,她都会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端详着葱花,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说一些我听不明白的话,然后噗一声吹灭灯,放下蚊帐。 我也曾经问过大伯和父母亲,为什么奶奶房间喜欢养着葱花,但他们都不告诉我。都说小孩子问这么多干嘛。 这个疑问在我脑子里装了二十多年,直到奶奶去世后的第二年,我才从父亲嘴里知道答案。 原来我奶奶是生了三个孩子,在我大伯和我父亲之前,曾经有一个姑姑。我爷爷在我父亲几岁的时候就走了,都是姑姑一直帮着奶奶照顾家业。解放之初,因为不肯上交祖辈相传的家业,被政府当作“恶霸”一夜之间镇压了。而姑姑平时就喜欢在头发上插朵葱花。当年奶奶靠她那双小脚走了十里路去城外的乱坟堆里给姑姑收尸的时候,姑姑的头上的那朵葱花已经和头上的血块糊在一起了。 奶奶走的时候我已经出国了,也无法回去和她道别。四十多年过去,我的人生也逐渐逐渐堆满了自己的故事,奶奶的面孔也日渐模糊了。要不是最近香港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也不会写下这段文字了。人世沧桑,谁家没有一些发黄的故事呢?但是一个民族的故事,却是需要大家一起来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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