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公是老宅里最讨孩子们喜欢的人。他留着一撮山羊胡子,所以我们也叫他胡子公公。他在老宅门口开了一间很小的修补店,专门替人修补雨伞,鞋袜,包包等等。平时没事,他就喜欢吆喝着我们这些还没上学的孩子到店里陪他打扑克牌;所以,我的打牌历史是从四岁开始。启蒙老师就是四叔公。由于我们都坐不住,打几盘就喜欢到处跑,所以,四叔公就利诱我们陪他玩久一点。他会拿几分钱买几个烤地瓜放在抽屉里,说好了打完一局赢的那家每人奖励一根地瓜。三个孩子一个老人就这样整天混着日子。
四叔婆是来自潮州的,每天没事就喜欢出去找老乡玩。四叔公也不管她,好像他的生活里面打牌是第一位。
自打从我有记事以来,就没见到四叔公有孩子。我们那时候也不会问大人为什么。或许我内心倒是喜欢他们没有孩子,这样没人和我们争烤地瓜吃。我每天肚子饿了就往前院走。奶奶的叫唤是没有用的,毕竟烤地瓜的香味是人间美味。
这段美好的日子在某个初夏的下午结束了。那天稍微有点热,我记得自己还是光着膀子坐在胡子公公的对面。我们三个孩子都喜欢和他搭档,这样赢的机会很大。我那天抽签拿到和胡子公公一组,高兴的很,心里在盼着卖烤地瓜的人早点路过这里。但是开局没有多久,就有几个公安局的人进到店里。好像他们问了问胡子叔叔的名字什么的,还有一些什么台湾国民党什么的事情。然后就把胡子公公绑起来带走了。我吓得赶紧跑回内院躲了起来。吃晚饭的时候,听大伯父说胡子公公跟台湾的军官有联系,公安局说他是敌特。大家正在吃着饭,就听见住在前院的四叔婆嚎啕大哭。我跟着大人们跑过去,看见好几个公安人员围着四叔婆,屋子里还有人在抄家找电台。我躲在父亲背后看了没多久,就被父亲揪着耳朵拉了回去。
大概一个多星期后,胡子公公因为特务罪名被判了八年徒刑。老宅里面的大人个个都诚惶诚恐,都在怀疑别人有收藏胡子公公的电台。过了一段时间,四公婆也回潮州去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又过了几年,好像我五年级的时候,政府来了人跟大家说,胡子公公死在监狱里。第二天,我父亲拿着钥匙打开了那间一直锁着的小店。原来这个店面是我爷爷的名份,但是一直借给四叔公用。我跟着父亲进了店,好像马上闻到了烤地瓜的味道。但也从那时候开始,我再也不吃烤地瓜了。
再后来,我们都知道:在那个年代,好人被冤枉的有千千万万。我们不幸遇到了,只有认命,难怪父辈们那时候都低着头走路。
四叔公的墓就在我爷爷旁边。我每次回老家扫墓,都会毕恭毕敬地给他敬三炷香,再帮忙拔拔坟头的野草。这时候,父亲会供着腰,低着头摆上贡品。我也不会情不自禁地低下头,为这个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