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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ngjing: 实验室的风波 董晶

2019-7-1 09:55| 查看: 854| 评论: 0 |原作者: Dongjing

摘要: 一王小娅颇感幸运的是,来美国的第三年就进了一家着名的生物制药公司。公司在依山傍海的城市尔湾。尔湾位于加州洛杉矶与圣地亚哥之间,受墨西哥暖流的影响,四季如春,气候宜人。它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开发建设的新型城市;有着名的大丶中丶小学校,有显赫的公司丶厂房丶购物中心和医疗中心;有无数的豪宅和花园公寓。高速公路四通八达。随着工作的调动,小娅也搬迁到城中心的一处公寓小区。一迁入,她就喜欢这里。过去她曾住在洛杉矶一些华人密集的城市。如果说华人密集的蒙特利公园市丶圣盖博市和亚凯迪亚市像殷实富足带有传统色彩的小户人家,尔



王小娅颇感幸运的是,来美国的第三年就进了一家着名的生物制药公司。公司在依山傍海的城市尔湾。尔湾位于加州洛杉矶与圣地亚哥之间,受墨西哥暖流的影响,四季如春,气候宜人。它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开发建设的新型城市;有着名的大丶中丶小学校,有显赫的公司丶厂房丶购物中心和医疗中心;有无数的豪宅和花园公寓。高速公路四通八达。

随着工作的调动,小娅也搬迁到城中心的一处公寓小区。一迁入,她就喜欢这里。过去她曾住在洛杉矶一些华人密集的城市。如果说华人密集的蒙特利公园市丶圣盖博市和亚凯迪亚市像殷实富足带有传统色彩的小户人家,尔湾则有着十足的大户派头。它生机勃发,方兴未艾;它被美国财富电视网评论为全美国最适合居住的城市的第四位,还被评为美国两万多个城市中人均收入最高的城市的第七位。

王小娅喜欢尔湾,不是因为这座城市的富足与显赫,而是它的恬静与优雅;更重要的是它非常安全,连续多年按美国FBI的统计显示它为犯罪率最低,最安全的城市。尔湾不但安全而且风景秀丽,有细沙绵绵的海滩,有碧水澄澄的湖泊,繁茂的绿树和修剪整齐的草坪。对于酷爱鲜花的小娅来说每天清晨一开门,便可见翠绿的草坪周围盛开着的各色月季花,门前的花朵总是对着主人争妍斗艳,喷芳吐香,让她发自内心的喜悦。一天开始,有个好心情比什么都重要。

这家生物制药公司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由两兄弟共同建立的,当时以发明战地输血技术起家,之后不断壮大。公司总部设在芝加哥,分公司遍及美国和全世界。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尔湾分公司成立。

进这家公司,也是王小娅人生的一大转折,她在美国东部读完硕士学位后,便来到位于洛杉矶市中心着名的南加州大学从事科研工作,在大学里搞科研只是一个过渡;王小娅的职场生涯应该从这里才算起步。

她踌躇满志,渴望为公司做贡献。

王小娅在公司的质量控制部门管辖下的免疫学实验室当高级分析员。实验室里有十四名同事,来自不同的国家,有来自印度丶巴基斯坦丶智利,波兰丶伊朗丶厄瓜多尔丶菲律宾丶中国和美国等九个国家的人员,每个人在这个“联合国”里都理直气壮地讲英语,不必顾忌什么口音。

小娅刚进这个科室时,给一潭静水般沉闷的实验室掀起了一层小小的涟漪。当她的上司哈克穆博士第一次把她领进实验室介绍给同事们时,大家的眼睛都亮了,这位二十七岁的中国姑娘,身材纤细,窈窕有致,白皙的皮肤配上一双东方人特有的细长黑亮的丹凤眼,身上飘逸着潇洒的青春气息,使整个实验室熠熠生辉,在场的男士们,心底不禁暗暗悸动;女士们也被小娅的气质折服。无疑,她就像一股春泉注入了这潭静水,沉闷的气氛又活了;而这个“联合国”从此也飘起了五星红旗。

男士们心底的悸动也罢,女士们的折服也罢,都只是过眼烟云。小娅作为年轻的高级分析员,要用自己的实力说话。新上任那阵,经过大学实验室残酷磨练过的她将两个难度最大的实验做得驾轻就熟,稳稳妥妥;不但哈克穆博士满意,三个高级分析员中资格最老的安利丝也相当服气。



大公司文化与大学文化相差甚远。在大学里,教授鼓励手下的人有活跃的学术思想,欢迎阐明自己的观点,提出新的建议,甚至可以和教授争论,教授绝不会因为有不同的观点而结怨。大公司里就完全不同了。小娅也是经历了时间和事件才悟出了这个道理。

来公司后半年的一天,小娅的上司哈克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召集三个高级分析员开会,研究公司最近一个产品总有杂质超标的问题,公司高层对这件事非常关注。哈克穆,一个美籍印度博士。他高高的个子,浅棕色的皮肤,外表绅士,五十九岁仍保持良好身材,还算浓密的头发总是染得乌黑,每天西服革履。可是小娅却感到他深深凹陷的大眼睛里有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哈克穆并不懂免疫学实验,他的专长是有机化学。据说,他曾在一家公司当生产部门主任达十几年之久,由于该公司财务不景气,他丢了工作,才到本公司屈就实验室主管。在美国,人人都怕在这个年龄失业,一旦失业后找不到工作,老年福利比从工作岗位上退休的人可差远了。

今天,面对安利丝丶小娅和路易斯,他希望能拿出解决的方案。其实,要讨论的这个实验是安利丝和小娅三个月前专门去旧金山一家公司学习后引进的,也只有她俩会做,她们最有发言权。

菲律宾人安利丝是在公司干了二十多年的老员工,五十四岁,稳重老练,实验也做得好,她那种独善其身的表现,使她与实验室主管的宝座多次失之交臂。此刻,她深知今天的话题关系重大,便采取了装糊涂的策略。小娅,不知职场深浅且又聪明认真,于是抢先拿出了自已考虑了很久的方案,她对哈克穆说:“这个实验的关键试剂是酶,酶的量与保温的时间及温度是关键。我设计了一组优化筛选方案。”于是,小娅向在座的每个人呈上了一份她解决问题的方案。

哈克穆的眼睛用十几秒钟扫完了一遍小娅递给他的几张纸,不假思索地说:“你的方案没有可行性,上面催得很急,我决定,今天就解决这个问题,给上面一个交代。”
小娅说:“我只需要一天的时间,一天之内,我同时做几组试验,当日就能出结果。”

“我看就算了吧,你们听我的,我将这个实验的标准曲线的每一个点都做了限定的值,虽然难度大了很多,可是我们可以告示上级:实验是非常精确的,精确到标准曲线的每一个点上,产品如果还有杂质,问题就是生产车间的事了”。

哈克穆的话让小娅惊愕不已,安利丝也很不安;只有路易斯献媚地说:“大问题用这样一个办法不就解决了吗!哈克穆博士的主意很好。”

小娅的内心在激烈地斗争着,她对哈克穆这种违反科学,违法免疫学实验的基本原理的行为十分惊讶与不满。沉默了片刻,她极力压制住激动的情绪,压低了嗓门对哈克穆说:“免疫学实验是一个整体,标准曲线的作用是来确定正常值的范围……”

没等小娅把话说完,哈克穆愤愤然地打断了她:“这里不是大学,还轮不到你来说教!” 他的眼睛露出了一束严厉的光,直向小娅刺去;她沉默不语,第一次尝到被羞辱的滋味;而哈克穆从此便对小娅心存芥蒂。

其实该实验是一个叫做“酶联”的常用而且很流行的一种免疫学实验,它的重要性不在实验的本身,而在它是产品出厂前的最后一项测定,其意义重大。

所有“酶联”实验的最后一个步骤都是在带着样品孔的实验盘里加显影剂,绝大多数在此后再加定影剂,然后到分光光度仪上读数,数据直接从电脑里打印出来。可是,由哈克穆定了标准曲线的限定值的这个实验恰恰没有加定影剂这一步骤;长达六个小时的实验,好不容易等到了最后一步;一旦加上显影剂,每秒钟样品孔的颜色都在变,即使一遍又一遍地读数,也难免有一两个点低于或高于哈克穆限定的值,不得不重做。连哈克穆自己都万万没有想到,他的投机取巧方案在未来的日子里给实验室带来了无数的麻烦,浪费的时间和钱财不计其数;更让王小娅吃尽了苦头。

安利丝身材中等,并不发胖,却有张发黄的中年女人的脸,配着齐耳的短发,小而园的眼睛依然有神。在关键的时刻她总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更谈不上见义勇为,拔刀相助了。她深知这里的蹊跷,在需要下决心的时候,她却畏缩不前,没有担当的勇气。但是,靠着二十几年的老资格,她在同事们的面前还是有一定的权威的。三个高级分析员轮流值班,每次三个月,值班时,负责分配任务,只做文件工作。正巧当时轮到她值班,专门把该实验分给小娅做,小娅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摸出了一些规律,做到不耽误产品出厂时间。当路易斯值班时,也是把这个实验分配给小娅做。而小娅值班时,她亲自培训技术较好的印度籍分析员比妮,一个多月下来,比妮终于能独立做这个实验了。

安利丝对小娅表面上是尊敬与和善的,由于是同等职务,她还常同她聊聊家常,有说有笑;可是,她对这位中国姑娘心里总是酸酸的;也许是因为菲律宾女人在香港很多都在中国家庭里当女佣;在美国,不少中国人在当医生,而菲律宾人,无论男女,太多的人都在做各种护士;他们在美国东西海岸诸多的大城市里成为护理界的一霸,这也是菲律宾人在美国唯一能引以为骄傲的地方;也许是小娅如此年轻就当了高级分析员,这些,只有安利丝心里最清楚。


哈克穆的办公室就设在实验室的尽头的一个小套间里,除去开会以外,大多数时间他都在里面,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人不出门,全知门外事。每天他都在实验室里转转,和试验台前忙碌着的男男女女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尽管如此,他并不具备足够的胸襟与魄力,有的只是太多的心计。因此,他是一个无法把别人的力量和热情全部动员起来实行自己计划的人。

哈克穆对手下的员工也不可能一视同仁。马穆德,这个三十几岁的巴基斯坦人是他的亲信,小伙子壮壮的,方脸膛,浓眉大眼,貌似谦恭,却不难感觉到他的狡猾。他的眼神里时常飘逸着一种令人不愉快的东西;他对上司却唯命是从,在每天上下午仅十五分钟喝茶时间,也像跟屁虫似地伴在哈克穆的左右,那副奴颜婢膝的样子就是向同事发出的信号:他与上司的关系非同一般。哈克穆没来之前,谁也不知道马穆德信奉的是穆斯林教,因为多年也没见他过穆斯林的开斋节。哈克穆来当主管后,他也随着他一起在每年的开斋节白天不吃饭,只喝水,一个月的开斋节下来,两人都会瘦十几斤。分析员们都在背后对马穆德翻白眼儿,哭笑不得,恨不得想说:这种人,一会儿是鬼,一会儿是人的,饿死他算了!

最让大家不快的是马穆德去年的婚礼。去年夏天他向实验室宣布了他将结婚的消息,并把未来妻子的照片显示给了所有的人,大家都夸奖这位有着棕色头发,雪白皮肤的伊朗姑娘美丽大方,真是马穆德的福气。不料,他除了邀请哈克穆和质量控制部门主任海兰德外,本实验室的同事一个也没被邀请;而同事们还为他早早地凑了些钱,买了礼物,准备在他的婚礼上送去。婚礼是在一个礼拜天举行的,没有一个同事出席。星期一大家一上班,王小娅就听见了实验室里种种的说法,什么婚礼搞得糟透了,为了等餐馆送来的晚饭,足足让贵宾海兰德博士白白地等了两个小时!等等。小娅心中对这些议论暗暗想笑,她并不介意没有出席婚礼,心想,就算那些议论的人可能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吧;但是,马穆德的确冷落了大家的一片热心。

小娅另一次被召进哈克穆办公室是因为分析员波兰女士娜达沙,一个三十六岁的老姑娘向哈克穆报告:她受到了马穆德对她的心理骚扰。领导也罢,人事科也罢只要有员工报告骚扰就得重视。小娅进公司后接受过多次文明礼貌和防骚扰的教育。骚扰,绝不仅是性骚扰,一切不受欢迎的语言和行为,统统属于骚扰的范畴。

老姑娘娜达沙性格十分古怪,每天把自已打扮得花枝招展,却也无法招蜂引蝶。说实话,小娅不喜欢这位老姑娘,其原因不是因为她的装扮,而是她即傲慢又固执的做派。她实验做得不好,高级分析员常常要纠正她的错误。

那天,哈克穆的办公室里除了三个高级分析员之外,还有被告马穆德和原告娜达沙。

哈克穆沉着脸对娜达沙说:“你把事情经过给在座的人再说说吧。”

于是娜达沙告诉大家,昨天早晨从餐厅回到了实验室,只有马穆德在,马穆德走到她的身边说:“你最好还是赶快去找份工作吧,我是对你好,否则后悔可来不及了!” 娜达沙说着流出了眼泪,她哽咽着:“马穆德在暗示我就要被解雇了,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心里乱极了,真不明白……”

小娅同情地望着娜达沙,心想马穆德的话,是在用软刀子扎人,确实构成了心理骚扰。随后,哈克穆让马穆德讲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马穆德站了起来,双手交叉在胸前,仰着头,虔诚地祈祷着:“尊敬的上帝,我向你发誓,昨天早上,我根本就没和娜达沙说过任何话;万能的上帝,你看得很清楚,我是忠实地在向你发誓。”说罢,办公室里一片哑然。

马穆德的心里有太多的诡秘,给本应善良的心地蒙上了一层尘埃。

安利丝和路易斯都问娜达沙:“你是不是记错了? ”

随后,哈克穆便煞有介事地训斥起来:“你们大家都听着,此事到此为止。你们到实验室来,是工作的,拿了钱回家,都别无事生非,散会!”

小娅走出了哈克穆的办公室,莫名其妙地当了一次“陪审员”,真是啼笑皆非。她再次感到哈克穆在刻意包庇马穆德。但是,哈克穆的那句话:“Come here, making money, go home!” 还确实说得经典,值得牢记。


和小娅关系最好的是智利人彼得。彼得四十六岁,中等身材,褐色的眼睛给人一种温和感,他皮肤白而红润,一头好头发,且修剪得整洁得体。看上去,他比实际的年龄年轻了很多。他唇上留着一撮亚麻色的小胡子,整个面目便增加了一层神圣不可侵犯的庄重。而大彼得十岁的厄瓜多尔人路易斯,秃顶,棕色的皮肤,发胖的体态,貌似憨厚,其实是个笑面虎,人前一副笑脸,人后便不得而知。

彼得已在本公司工作了十三年,至今还是分析员,历届领导对他解释的理由都相同:没有学士学位,只是大专毕业。几乎每任领导都会对他说同样的话:“彼得,要想晋升,还是先回学校吧。”更使他恼火的是,同他一起进公司的路易斯,也没有大学文凭,但他成年累月盘算和希冀的是怎样才能在这块不大的地盘儿上让自己的位置再上升一格。路易斯竭尽所能地讨好上届实验室女主管;据彼得讲,有一段时间,路易斯天天给女主管送花,最后,终于修得正果,当上了高级分析员。从此,彼得和路易斯便面和心不和,两人暗中较劲。

小娅的出现,让路易斯格外不爽,最喜欢给女人献媚的他,对小娅敬而远之,时常听到他的抱怨:“一个刚进公司的新手,比我们干了十几年的人薪水都高,我真是想不通,实在不公平”。

小娅同彼得的工作台挨得最近,且面对面,如果在一条垂直线上,距离只有一米。去餐厅用餐或工间休息,他俩常常同进同出,长此以往,不免招来科室里的一些人对他们调侃似的嘘叹声,有人还神秘地告诉小娅:“彼得的老婆可是公司里有名的醋坛子!”小娅对此不屑一顾,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家都知道小娅的未婚夫在耶鲁大学攻读博士学位,还没有毕业,毕业后他们就结婚。

彼得的太太阿丽霞,就在本公司的包装车间上班。她比彼得年轻十岁,有着墨西哥女人独特的丰满与抚媚,夫妇俩都讲西班牙语,他们有三个女儿。阿丽霞对彼得控制得很严,不给彼得午餐费以外的任何零花钱。有时阿丽霞忘了给丈夫餐费,彼得只好向同事借钱买饭。说来也奇怪,阿丽霞对小娅十分信任和友善,有时小娅和彼得一起吃午饭时,正赶上阿丽霞也来餐厅,三人同桌,聊得更开心。阿丽霞的言谈举止里没有一点儿醋意。阿丽霞那颗敏感的女人心早就感到这位来自中国的学者不但让她放心也值得她尊敬。

公司的餐厅不但是用餐的地方,更是职工们得以休息丶放松的地方。公司有六百多名员工。全部生产车间和个别质量控制实验室都是三班倒,餐厅是24小时都开放着。这里也是公司最豪华的一处,每年它都被重新装修一次。本公司的标志都是用蓝色;设计别致的天花板是淡蓝色的,上面镶嵌着几百个小的圆形白炽灯,白天它如湛蓝的天空向大地洒下暖洋洋的光芒;夜晚,它如宝石蓝的夜空向大地洒下温柔的光芒。用餐的座椅也是精心挑选和配置的。所有的茶水和咖啡,一次性的杯子,餐具都是免费的。职工可以在这里买饭,饭的品种十分齐全。不但各种三明治丶汉堡包每天每时都供应,主餐,如意大利餐,中餐,墨西哥餐,泰国餐,日本餐等都是天天变着花样,而且一周前主菜单就张贴出来了。年年感恩节,圣诞节的大餐都做得十分丰富,应有尽有;员工只出三美元便可尽情地享受节日的盛宴。这里还有几个大冰箱和微波炉供带饭的人使用。

餐厅也是公司举办活动的场地,如给员工颁发任职年度奖。小娅在任职一周年时就得到了一枚刻有公司名字的蓝色的多功能小刀。那些任职三年,五年,十年或十年以上的人随着年限的递增,奖品更大,更高级。诸如情人节的诗歌比赛,公司业务说明会等也在这里举行。每当有活动,总是有各式的蛋糕,果汁和饮料供员工享用。小娅过去特别喜欢吃蛋糕,来公司不到半年,因为各种活动太频繁,蛋糕吃得太多了,她对蛋糕也就失去了兴趣。
餐厅的经理是一个有着黑亮的肤色,身材高大挺拔,长脸配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的非洲裔男子。看上去他三十多岁,机灵,活泼健谈。当员工们用餐时,特别是午餐时,他总是穿梭在每个餐桌之间,与大家谈笑风生。在相当一段时间,小娅从不注意餐厅经理的举止,直到有一天,安利丝在饭桌上悄悄地告诉她这位活泼热情的非洲裔男子是同性恋,她很震惊,也很迷惑。尽管来自中国的年轻姑娘对同性恋者还不会辨认,但是她感到震动最大的是,这个国家的自由度和对同性恋者的尊重。

去年圣诞节前夕,实验室以抓阄的方式给同事送礼,抓到谁的名字就给此人买一份十美元以上的礼物,原则上不准透露你要给谁礼物;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数天之后,便人人皆知自己的名字抓在了谁的手里。圣诞假期一过,彼得在一次午餐时问小娅:“你猜路易斯送给我了一份什么样的圣诞礼物?”小娅说:“有什么特别吗?”彼得一脸怏怏不快的表情,说道:“他送给我的是半打裤衩,而且是比我的尺寸大两号的!”小娅听了噗嗤一笑,差点儿把嘴里的饭喷出来。这份礼物的奥妙可就复杂了:是恶作剧,是调侃,是小气还是故意让彼得难受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一周以前,彼得曾忧心忡忡地问小娅:“你觉得我的身上有难闻的气味吗?”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懵了:“彼得,我从来都没有感到你的身上有什么怪味道,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彼得掏出了一则从杂志上裁剪下来的广告递给了她,小娅看见广告上有几个醒目的字:“光明牌洗浴液是消除你身体臭味的最佳品牌!”彼得告诉小娅,这个广告是他午饭后在自已的实验台上发现的。

他气愤地说:“这是对我的骚扰,我已经向人事科汇报了,可惜没有肇事人的证据。”

“你认为可能是谁干的?”小娅同情地问。 

“我想,不是马穆德就是路易斯,大家中午出去吃饭,只有马穆德一人在屋子里”。

小娅叹了口气,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又耐得其何? 


公司有四层楼的停车场,走出停车场便进入公司的后院,从后院有道路直通主楼的后门,进入后门,走一段一百米的长廊才到实验室。长廊的两侧都是透明的大有机玻璃窗,远远望去,就可以看见左侧的药品分装车间,包装车间穿着白色隔离衣的工人们的工作情景;右侧可以看见血浆过滤车间,产品提纯车间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们的生产情景。它是公司的一道风景线,每当经过它,员工都有一种自豪感。公司的财力排在全美一百强的大公司之列,仅尔湾分公司一年的营业额达十四亿美元之多。作为公司的中级雇员,小娅不用像普通分析员和工人们上下班时在仪器上刷时间卡,但她也从未迟到早退过。

公司的长廊不但气派十足,很多故事也发生在此处。去年冬天的一个下午,小娅下班经过这里,不料,透过大玻璃窗,她看见正在上小夜班(下午两点半到晚上十一点)的过滤车间几个工人正围着一个装有几万公升的血浆容器激烈争吵着,看上去像似四个工人指手画脚地在同一个人争斗。小娅的心顿时紧张起来,也许是她感到事态严重,也许是她的好奇心驱使,她迅速地跑回内走廊。此刻,那几个工人已到了走廊里,不停地叫骂着,四个男人追赶着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人,他气得浑身颤抖,血脉贲张,大有要打起来的势头。围观的人很多,也有人上去试图阻止他们,几分钟后,人事科的人和保安都到了,将闹事的人全部带到了人事科。

围观的人群久久没有散去,从人们的议论中,小娅得知这五个工人同在小夜班的一个生产小组,那四个人与那个被追赶的人平时就关系紧张,今天下午,四个人联合指控那位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人在几周前的一天晚上偷偷地往血浆容器里加了不明的化学物质,被指控者不但不承认,而且非常愤怒。可是,四个人联合告他,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果然,不到十分钟消息传来了,人事科让那四个人回去上班,而那位被指控的工人则立即停职,回家等待公司的调查和处理。

在质量控制部门工作的小娅对此事有自己的疑点:血浆一旦到过滤车间,每一个步骤都是要经过质检合格后才会到下一个流程,如果说有什么异样的物质加入,当天的检测就过不了关。她感到这事有些蹊跷,也只能默默地在心里想着,什么都不敢说,也不能说。只有静观其变吧,小娅怀着这样的心情,驱车回家。

第二天小娅听到了和自己的想法一样的议论,特别是质量控制实验室的人们都说:“如果指控成立,还要我们做甚么,也太小看我们了吧!”

一周之后,那位被停职的工人被叫到了人事科,人事科向他宣布:由于四个证人口径一致,他违反了工作操作程序,今日被解雇。听后,他镇静异常,用极其平稳的口气对人事科代表说:“好吧,按你们的说法,我在血浆里加了不明化学物质,你们可以解雇我。在车间工作了十几年,也就是说我加了无数次化学物质。如果你们用这个理由今天解雇我,我出了公司的门就坐飞机去华盛顿,我要向FDA(美国联邦政府食品和药品管理局)总部汇报,我往血浆容器里加了无数次有害物质;看来我得马上出发。”听了这番话,与他谈话的人吓得脸色都变了;立刻口气和缓地安抚他,让他坐在办公室里坐一会儿,并殷勤地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半小时后,公司的副总裁,生产部门主任和人事科主任都来到了这位工人面前,亲切地与他握手,他被带到了人事科的会议室,餐厅送来了丰盛的午餐,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一切都搞定了:这位工人不但没有被解雇,还被提升为白班的生产小组长,工资涨了百分之十。而人事科的主任不久就离开了公司,接替他的人立刻走马上任。

这个事件在员工中震动很大,人事科刻板的办事方法,没有科学根据地下结论,不但害了这位职工,还差点让尔湾分公司面临灭顶之灾!小娅也醒悟到人事科完全是上层领导的御用工具;它可柔可刚,见机行事;一切都为了维护公司资本家的利益。也就是中国人常说的:“一切向钱看”。所谓正义,所谓保护职工的切身利益都屈服于资本家的利益和公司赚钱的大原则之下。

在一个星期二的早上,王小娅兴匆匆地从停车场走进公司的后门,经过长廊到实验室的路上,走着,走着,让小娅惊骇不已的一幕出现了,她看见前方一个穿着黑色警服的公司警卫正押送着马穆德朝她走来,像似要把他从后门送出去。他们越走越近,小娅屏住呼吸,尽量保持镇静。终于,她和马穆德面对面相遇,马穆德向她说了声:“早上好!小娅。” “早上好,马穆德。”小娅尴尬地回应着,马穆德一脸无奈的神情,但很从容,不失自尊的样子。

众所周知,实验室主管哈克穆与马穆德的关系十分微妙,马穆德的住处离公司较远,他总是受到哈克穆的关照,可早来早走,避开高速公路塞车的时段。大家的上班时间都是早晨八点到下午四点半,午饭的时间不算在八小时之内。而马穆德上班时间则是早晨六点半到下午两点半,以不去餐厅吃午饭为由,在公司的时间比别人少了半小时。大家敢怒不敢言。听说他们还有私人来往。

近一段时间,小娅常听到关于哈克穆与马穆德的关系紧张的传闻,有一天,小娅午饭后回到实验室,只有她一人在,她听见哈克穆与马穆德正在哈克穆的办公室里激烈争吵,由于门关着,听不清吵架的内容。小娅暗自思忖:一场暴风骤雨恐怕将要来临。

小娅进了实验室,坐在实验台前,仍陷入惊诧的余波之中。整个实验室异常地安静,空气可以传递最隐秘的信息,大家目光虽然不时地交织在一起,却都没有交谈的愿望。他们都似乎能感到别人的心思,觉得此时说话是不相宜的。

小娅看了一眼彼得,他的面孔格外严肃。上午十点,工休时间到了,彼得向小娅投去了神秘的目光,暗示她去公司的前门。小娅和彼得在前门的大厅里各自倒了一杯咖啡,就朝门外走去。

三月的尔湾,春光融融,春风梳绿了柳枝,春雨洗红了桃花。彼得和小娅在前院的一个角落席地而坐。

彼得望望周围没人便说:“马穆德被解雇了,他同哈克穆好的时候穿一条裤子,现在却反目成仇,真是狗咬狗!”

“你知道解雇他的原因吗?“小娅问道。

“听说是他的时间卡显示每天都没有工作满八小时。”彼得说。

“我看马穆德的这个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现在才拿出来说事?”小娅诧异道。

“哈克穆同马穆德走得太近了,他们之间总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踢开他是早晚的事!”彼得不以为然地说着,突然发现路易斯从他们身后边走过来,还皮笑肉不笑地地同他们打了个招呼。

小娅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不知道路易斯在他们的背后偷听了多久,接下来,又会有什么麻烦找到他俩的头上?生活有时就是这样变幻莫测,此时还在世外桃源,稍一不慎便有可能跌入万丈深渊。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安利丝大声说:“请大家先把手头的工作停一停,哈克穆博士要给我们开紧急会议,谁都不要离开。”于是,人人都端坐在实验台前,还来不及揣摩哈克穆的用意,他一阵风似地从外面进来,实验室的门随之关紧了。 

哈克穆站在实验室的中央,那黑白分明的眼眸透着森森寒气,就像要酿出一场暴风雨来。

“有两个重要的试剂丢失了。”下面有些躁动不安。

他接着说出了这两个试剂的名字后,语气变得更加严肃:“这大大地影响了我们的工作进度,一些可以出厂的产品由于在等我们的实验结果无法推向市场,事态严重。”

“谁偷了试剂,请在星期五早上八点以前自己到我的办公室坦白,我知道是谁干的!给你一个认错的机会,你不来找我谈的话,对不起,星期五早上八点,我让你从后门出去!”这句话,他重复了至少三遍。

哈克穆耍了这番淫威之后,便扬长而去。

实验室里先是死一般的沉默,随之而来的惊恐与愤怒犹如烈焰在屋里迅速蔓延,人们骚动起来。最早打破这种沉闷气氛的是土生土长的美国分析员们,正当小娅怅然不知所措时,耳朵里突然灌入一片愤愤然的嘈杂声音:

“随便指控人是犯法的!”

“我们被领导当成小孩子了,太不尊重人了!”

“有本事去同当事人单独谈,别在这里吓唬大伙!”

随后,很多声音接踵而来,印度女士比妮悲戚地叨唠着:“真太欺负人啦……”而年轻的伊朗姑娘玛莎双手抱着头哭泣着:“太可怕了,天啊,真是太可怕了!”

一向怕被别人忽视的路易斯却悻悻地躲在一个角落里,貌似坐山观虎斗的样子,这种一反常态的不言不语,使小娅觉得,此刻,他的心比谁都慌。

老练的安利丝稳稳地坐在自已的试验台前,双唇紧闭,好一番只要不开口,神仙也难下手的姿态。

其实,被哈克穆的那番话真正触动的只有两个人,王小娅和彼得。当哈克穆在会上说出两个试剂的名称时,两人的心底都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两个试剂一个是彼得上周做实验用过的,另一个是小娅上周用来做一个新实验的贵重试剂。彼得和小娅都再明白不过了:哈克穆要对他们下手了!

小娅感到头有点儿晕,就独自回到三个高级分析员共用的办公室里,坐在可以转动的皮椅上,她想整理一下思绪,下一步该怎麽办?她不能打任何一个电话,即使说中文也会引起嫌疑。她的心很乱,对自己说:“这样的冤案,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怎样才能说得清,洗得净?”更令人担心的是,礼拜五一大早,他们很可能像马穆德那样,在公司警卫的押送下被不光彩地解雇了。此刻,她的眼前又浮现出昨天早晨在公司长廊里警卫押送马穆德的那一幕,她感到仿佛自已已站到了悬崖边上,稍一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小娅认为坐以待毙不是一个办法。哈克穆的那个架势分明是已经设计好了的阴谋, 她思索着,心想绝不能发展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有任其宰割的地步。她决定反击。
向海兰德博士报告!让哈克穆的上级知道今天上午免疫学实验室里发生的一切。想到这里,小娅的心似乎平静了点儿。最好是两人或三人一起去谈,人越多,说服力越强。于是她决定去找彼得。

海兰德女士四十五岁左右,她既有生物学博士学位又有MBA学位,她是英国裔美国人。她来此公司的时间也不长,和历届领导一样,尽可能地招聘自己的人,哈克穆就是在她来公司不到三个月时进来的,快六十岁能进入这样的大公司,他对海兰德真是感恩不尽,像个忠实的仆人俯首帖耳。小娅来公司快两年,就经历了两次哈克穆在整个部门为海兰德庆祝生日。他提前一个月造势;向本部门六个实验室的员工和主管发出通知,有意把生日庆祝会渲染的越热烈越好。尤其是生日的当天,他不但以个人的名义定了漂亮的大蛋糕,还总是在亲手为海蓝德切蛋糕之前,竭尽吹捧之能事,发表一番又长又肉麻的祝贺词。事后,免疫学实验室的人谁都不敢对此事发表议论,而其他科室的人却说什么的都有。可以看出来,生物化学室主管大卫对哈克穆的做法就很不以为然,甚至很不理解。小娅对此也深有感触,心想,凡是领导,都喜欢被别人吹捧。

哈克穆鞠躬尽瘁的姿态,很快就得到了海兰德的回报。一方面为了扩大自己的地位;另一方面,为了把哈克穆提拔起来,海兰德将自己管辖的六个实验室设了三个经理,每个经理既是主管还是另一个实验室主管的上级。哈克穆来了一年就提拔为经理,在公司里实属少见,整个部门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对于质量控制部门的员工来说,这位穿着考究,金黄色的头发波浪式地卷曲在肩上,虽然不漂亮,但看上去有种高贵气质的女主任,离他们是太远了。海兰德常去餐厅吃午餐,没有人主动和她同桌,而她总是愿意在本部门员工用餐的桌子前坐下,为了让同桌的人不尴尬,她也找些话说,时而问长问短,但是回答她问话的人都很不自然。


那天,正好是St. Patrick’s Day, 爱尔兰的一个宗教节日,欧洲人开发的这片新大陆上,到处都在欢庆这个节日。公司的后院子里,搭起了很多临时餐桌,上空悬挂着绿色与白色相间的气球,员工们大都穿着带有绿色调的服装,尽情地喝着饮料,吃着免费午餐。免疫学实验室的人们即使心中不快,有天大的事,饭还得吃。

王小娅来到后院,眼前仿佛是一片绿色涌动的海洋。她试图在人群中找到彼得。完全没有食欲,她拿了一块面包和一点儿蔬菜沙拉放到了自已的盘子里,貌似在用餐,眼光却不停地搜索。终于,她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彼得。彼得的脸涨得通红,眉头紧锁,正在下意识地啃着一块牛排。他见小娅来到身边,俩人躲开了人群,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小娅,你怎么看哈克穆的意图?”彼得焦虑地问。

“这件事就是冲着咱们俩来的,我们不能任其乱用职权,成了牺牲品。搞不好,我们和马穆德的下场一样!”

紧接着小娅说出了向海兰德博士报告的主意,彼得思索片刻:“事已如此,我愿意同你去见海兰德。”

他俩朝海兰德博士的办公室走去,心里没有一点儿底,脚步格外沉重;此时小娅和彼得心里都很明白,在大公司里越级汇报是很忌讳的,“官官相护”没有国界,这是任何公司管理层不变的法则。当路过实验室时,小娅让彼得在走廊里等一等,她想进去问一问其他的人是否愿意加入他们的行列。

小娅看到实验室里只有两个人,印度女士比妮和那个上午吓哭了的伊朗姑娘。小娅说明来意,比妮淡淡地说:“我们就没这个必要了”。此时,她们已醒过神来,悟出了哈克穆并不想和所有的人过不去,便恢复了平静。

海兰德博士的办公室在二楼,门是敞开的,小娅和彼得还是礼貌地叩了叩门框,坐在写字台前看文件的海兰德抬头看见他们,便站了起来迎了上去,请小娅和彼得在她的办公室坐下,随手关上了门。然后,海兰德又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她的手随意地拨了拨金黄色的卷发,用平稳的口气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们吗?”

彼得看了一眼小娅,示意让她先说。于是,小娅把今早哈克穆对科室员工讲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她还特别强调哈克穆的用词:“偷试剂”,“我知道是谁干的,礼拜五八点钟以前不坦白,我不得不从后门送你出去!”彼得做了些补充,俩人说话时都有些激动。

海兰德听后,眼睛里露出了惊异的目光,但是惊讶的表情瞬间即逝,她以洞晓世故的敏感,摊开双手,用诧异而又平和的语调说:
“我不懂你们在说些什么,既然你们又没做错事,哈克穆没点你们的名字,你们慌什么?”

彼得答道:“没有证据地指控员工,还威胁大家星期五有两个人就会被解雇,给实验室造成了恐惧和混乱。”

“是的,我们认为有必有向您汇报这一严重不尊重雇员的行为。”小娅附和地说着。

听后,海兰德不得不表示一下自已的态度:“凭证据是对的,没有证据当然不能指控任何人,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今天早上哈克穆同我说过,丢了两个重要试剂,会影响工作的进度,如果真有人故意肇事,应该严肃处理。你们还有别的事吗?”

小娅对海兰德说道:“每一个人在公司里都是平等的,实验室主管应该尊重手下的员工,一视同仁。”

 海兰德说:“当然,当然。”

彼得和小娅对海兰德倾听他们的意见表示了谢意之后,便走出了她的办公室。

他们一出门,正看见哈克穆就坐在海兰德的办公室门口边的长凳上,小娅和彼得同哈克穆鄙夷的目光相遇,他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于是立即溜进了海兰德的办公室的门里,门马上就关上了。毫无疑问,屋里的谈话他已听得一清二楚!小娅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比妮出卖了他们,她将小娅和彼得要找海兰德的事,不失时机地向哈克穆打了小报告。哈克穆便有了偷听的机会。被比妮的出卖使小娅极为懊丧,更对哈克穆偷偷摸摸的行为感到义愤,在回实验室的路上她心里嘀咕着:“他哪像个领导,分明就是一个小丑,下流!”

彼得和小娅先后回到了实验室。屋里异常安静,有人向小娅和彼得投去了同情与尊敬的目光,但没有人说一句话。小娅随手翻阅着一篇自己最近写的一份材料。眼睛盯在纸上,心还乱着,挥之不去的阴霾沉溺在心底。

她感到奇怪的是一向狐假虎威的路易斯,此刻却垂头丧气,眼光呆滞地坐在椅子上。

半小时之后,哈克穆回到了实验室,黑着个脸,他用眼睛快速地扫了一遍每个人,便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门。有人在小声议论着:  

“他可能被海兰德训了一顿,瞧那副样子,怎么没了神气劲儿?”

“别把人当傻瓜,有什么证据拿出来呀?”

“还是小心点儿吧,不知明天他还会搞出什么名堂!”


家本是平静的港湾,小娅那天回到家里却坐卧不安。公司里发生的一切,就像幻灯片,一幕一幕地在她的眼前重现。上午的愤怒和诧异已消失,当冷静下来的时候,她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找海兰德谈话,是对还是错?”后悔自己为是么不像安利丝那样,处事不惊,稳如泰山。懊丧的情绪有如潮水般冲击着她的心房,当潮水回落了,便是哀愁与对未来不可知的恐惧占据了她整个的心。

小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忧伤和自责把她的睡意弄得无影无踪。进公司才两年,大大小小的事纷至沓来,这一周更是风云突变,让人应接不暇。她一直都庆幸自己能进这个公司,有稳定的工作,较高的收入和很好的福利保障。当年,小娅进入这个大公司纯属偶然。正当工作过的大学实验室科研经费缺乏,每人都要找工作之时,一天,小娅正为自己的去向发愁着,坐在实验台旁的椅子上无奈地踢着脚下的试剂包装箱,突然包装箱上一个醒目的公司名字跳入她的眼睛,她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一个念头:去这个公司碰碰运气!她拨411才找到了公司的电话和地址。小娅过五关斩六将,通过了三级面试;历时一个月,就在快“断粮”的关键时刻,成功地踏入了公司的大门。这个偶然的机会,使王小娅在大学里忙着找工作的中国同事和朋友们羡慕不已。

窗外,天空就像一片墨色的天鹅绒,上面缀满了无数星星,闪动着磷色的光辉。她望着黑暗与亮点织成的图案,脑海一片空白。

今夜对小娅来说如此地漫长。当曙光微明,寂寥的的星辰还在天边闪着最后的余光,小娅便起身梳洗,她仿佛又恢复了镇静;心想,纵有千难万险在前面,也得蹚过去!


次日上午,王小娅拿着一叠签过字的报告,准备送到资料室去,还没迈出门,便听到路易斯惊呼起来:“大家看看,看看,两个试剂不都在这儿吗?以后做完实验都注意点儿,别忘了把东西放回去!”小娅转身朝路易斯望去,她发现仅仅一天,路易斯憔悴了很多,他们的目光相遇,小娅愤怒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躲开了小娅的目光,下意识地继续清理着冰箱。

突然间的变化,把人们都弄懵了,大家用惊骇目光面面相视,仿佛所有的想说的语言被激动和诧异拥塞在嗓子眼里,一时间发不出音来。当时哈克穆就坐在隔壁的办公室里,路易斯的惊呼他听见了,这么大的事,他不但没有出门,反倒把门关了起来。

中午,小娅坐在餐厅的一个角落埋头吃着饭,不一会儿,彼得坐到了她的对面。小娅见彼得眼里透着深深的忧虑。

他沉吟了一下,终于鼓起了勇气对小娅说:“昨晚我一夜没睡,同我的太太商量了很久。我想昨天找海蓝德谈话的事一定惹恼了哈克穆,他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你知道,我在公司干了十几年了,我的年龄也不小了,只求将来能在这个公司退休。我准备今天就找哈克穆谈谈,尽量解除误会。”

小娅认真地听着,彼得又说:“小娅,我劝你也尽快和哈克穆谈谈吧,他这个人,你是知道的。”

“彼得,我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和关心,你去谈吧,不要有什么顾虑。我会去找哈克穆谈,但是,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谈,你去吧。”小娅沉心静气地说。

王小娅此刻心里非常清楚,哈克穆的上级海蓝德所保证的:“没有证据当然不能指控任何人,”的话确实起了作用。哈克穆精心设计好的冤假错案以失败而告终;恼羞成怒的哈克穆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回到实验室,小娅看见哈克穆的办公室门关着,彼得正在里面与哈克穆谈话。半小时后,彼得出来了,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神色。小娅也为他松了一口气。彼得毕竟是公司的老职工,上上下下都有些人脉关系。看来,哈克穆与彼得的较量暂时休兵。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五的上午,王小娅正要去和哈克穆约个时间,谈谈昨晚思考了很久要谈的内容。不料,试验台的电话铃响了,小娅拿起电话,是人事科干事琳达打来的,请她立即去人事科。

琳达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非洲裔女士,一年多以前小娅来公司应聘,她是面试小娅的第一个人。当时,小娅身穿海军蓝的西服套裙,美丽大方,她们只谈了二十分钟,琳达便认定这位聪明伶俐的中国姑娘一定是哈克穆想要的人才。因此,她对小娅并不生疏。

此一时彼一时,当小娅走进琳达的办公室时,她昔日迷人的笑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关上门后,她示意让小娅坐下。

紧接着琳达一脸严肃地对小娅说:“根据你最近的表现,哈克穆认为你没有达到所期待的满意度,因此,向你提出书面警告,并制订了一个针对你的改进计划。”她手里正拿着这份公司统一规格的警告书加改进计划书。

小娅冷静地问:“我究竟犯了什么错误?”琳达便将警告的内容逐条逐句地念了一遍。她认真地听完后,感到最严重的一条是:工间休息时间超过十五分钟达六次之多。小娅诧异的是她总是随大流,与同事们同去同回,难道哈克穆每天都掐着表,专门检查她的工休时间?她想,都是莫须有的指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请你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字吧”。小娅这才缓过神来说:“我不签字,上面写的与实际境况不符,我不签。”

琳达用人事科的专用语说:“公司里很多雇员都加入过改进计划,他们现在都干得很好,有人已在这里二十多年了,不要把它想得太负面了,你要积极地看待改进计划。”

“这是对我的打击报复!我正式向人事科汇报。”于是,小娅将一星期以来所发生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琳达露出了十分惊讶和同情的表情。她感到事情并不是像哈克穆说的那样。便说:“小娅,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出去一会儿。”当她开门的时候,小娅朝敞开的门望去,她看见哈克穆正在人事科的前厅里慌张地踱着步子。而此时的小娅却十分平静,她默默地对自己说:“让该来的都一起来吧,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一会儿,琳达和海蓝德一起来了。办公室的门又关了起来。海蓝德对小娅说:“哈克穆同我说过让你进入改进计划的事,作为他的领导,我得支持他的工作。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糟糕,你有很多优点,也为科室做了不少贡献,我希望你能继续发挥自己的才能,有些地方做些改进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可以不签字,但是这个改进计划还是要按时执行。”听了海蓝德的一番话,小娅一句话没说,也不想再说什么。海蓝德走过来握了小娅手,便转身离去了。

当办公室里只剩下俩人时,琳达把自己的椅子向小娅挪了挪,她说:“小娅,脑袋长在你的肩膀上,多动动脑筋,说几句好话不都解决啦?”她看小娅还是沉默不语,又说:“在改进计划的三个月里,每一个月你同哈克穆作总结时,我都会在场,你尽管放心吧。我相信你一定过关。”小娅对琳达说了“谢谢”便站起身来,琳达张开了双臂,给了小娅一个意外的拥抱。

小娅拿着改进计划的影印件,直朝哈克穆的办公室走去。她已无所畏惧,更不怕哈克穆将要对她说什么。

当她走进哈克穆的办公室,关了门,他同哈克穆面对面时,小娅的一双大眼睛直盯着哈克穆的脸,她说:“我看过了这份改进计划,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哈克穆阴森着脸,冷冷地说:“这就是给你的教训!希望你记住,要同我作对,你还嫩了点儿!你以为向上面报告就可以平安无事吗?太幼稚了!”

他愤愤然地说着,看小娅平静地听着他的训斥,口气稍微缓和了一点,指着小娅手里的那几张纸说:“你要遵守上面的时间进度,我们马上就要开展基因重组技术生产的新产品检测了,你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安利丝配合你;三个月内,必须成功地完成这个项目,否则,你过不了关!”小娅以同样平静的心情走出了哈克穆的办公室,心想:哈克穆真是一箭双雕,既惩罚了她,又把一个烫手的山药甩给了她。


当王小娅被上周的一系列突发事件折腾得筋疲力尽时,星期一的下午免疫学实验室又传出了爆炸性的新闻:“马穆德要回来了!明天就回来上班!”大家都争先恐后地互相询问,想打听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临近科室的人闻讯也过来凑热闹,从人们七嘴八舌地谈论内容里,小娅终于明白了此事的原由。

公司有规定,中级以下的员工被解雇后,在一周内本人可向人事科提出申请“Panel Review”,即员工小组审查。小组人员的确定和法院的陪审团相似,其程序是:员工小组审查的当天,被解雇的员工和解雇他的直接上级同时到场。由被解雇的员工首先向员工审查小组陈述自已受到不公平对待,不应该解雇的理由,直接上级可以辩解;然后员工小组讨论,员工小组审查的结果是最后的裁决。

马穆德要求员工小组审查给哈克穆了当头一棒,他的理由很简单:第一,虽然他的时间卡显示有时工作时间不到八小时,但是,他认为其他分析员也有同样的情况,为什么只解雇他?这不公平。第二,他向人事科表示:面对小组审查的人员他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人事科调出了免疫学实验室全部分析员的时间卡记录,发现,60%的人都有同马穆德的类似情况。加之他还有“更重要的话在员工小组审查时说”这两条足以使哈克穆吓破了胆,恐怕都自身难保!于是,哈克穆,海蓝德与人事科研究了整整一上午,决定立即召回马穆德,以求息事宁人。

星期二马穆德果然在八点准时到达,他还是坐在原来的试验台,依然谦恭地和同事打着招呼,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从此马穆德同大家的时间一样,中午也去餐厅就餐,以往的特殊已不复存在。唯一不同的是他对哈克穆的态度完全变了,他们形同路人,从不说话。只有路易斯还像哈巴狗似地伴在哈克穆的左右。

实验室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但什么事也逃不过马穆德的嗅觉。是的,所有的人都没变,唯独王小娅与往日不同了,短短的一周,小娅已被放到了“低人一等”的位子,她正在三个月的考察试用期里。马穆德时常向小娅投去同情的目光,他对上周发生的事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哈克穆近似于病态的疯狂的报复心他比谁都清楚。而王小娅也很明白,中级雇员一旦被解雇,没有“Panel Review”的机会,所以在大公司里,普通员工可以干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以上,但是,职务越高,在职时间越短;几乎没有一个主管以上的管理人员能在同一个位子上超过六年。

生活在期待中往前推动着,王小娅的生活缺少了使其活跃的酵母;她时常半夜醒来便无法再入睡,对未来的不可知就像一块石头压在她的心底,而激励她早起的兴奋剂不知哪里去了。她在每天按部就班上班回家的日子里期待明天的到来;明天期待着后天,心就如同是靠着这种潜意识的期待在跳动着,等待着三个月后“刑满释放”。

即使在这样的日子里,小娅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已说,得志之时不得意;失意之时不失志,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啊!她认为在最困难的时候也要保持自己的尊严,活出自己的特性来。
一天,小娅早晨来上班时不慎在公司后院的一个石头台阶上摔倒,虽然没有骨折,但是脚面上和小腿的皮肤有几处擦伤,鲜血直流。她被路过的员工搀扶到了公司的医务室。在美国,只有的大公司才有医务室。医务室里有一名注册护士,她立即为小娅清理了伤口,上了药,并做了包扎。

小娅忍痛回到了实验室,大家看到她受伤了,都围上来劝她回家休息,小娅感到虽然腿有疼痛但还可以坚持工作,这时哈克穆正好走进实验室,看到小娅受伤,他不但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探头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去。哈克穆如此冷漠的态度,对她是巨大的心理伤害;与其说她腿疼,不如说她的心更痛!小娅每年有十五天带工资的病假,可是两年来,她一次病假也没请过。由于腿伤加之心力交瘁,第二天小娅请了病假,独自躺在家里。人在生病的时候最思念亲人,她想念远在大洋彼岸的妈妈,如果现在妈妈就在身边该多好啊;她眼里噙着泪水,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妈妈,希望妈妈能感受到女儿对她的思念。

昨晚,她与在耶鲁大学读博士的男朋友在电话里谈了很久,他想从东部飞过来看她,可是小娅执意不让他来,怕他耽误了功课,于是他决定暑假期间一定从东部过来陪陪她。小娅感到很安慰,一个人在生活中有所期待是美好的,有人每天在惦念着自己是幸福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段时间真可谓祸不单行,小娅感到越是在这样的时候,想想还有更困难的人,会使自己更坚强。她想到了那位和自己同岁,几乎同时进公司,在另一个实验室当分析员的台湾女孩。她是那样的聪明,秀美,才刚结婚一年;在几个月前的一个上午,她在实验室里手提着一大瓶硫酸,不慎滑倒在地,她的左半身和整个脸都贴在流满地的强硫酸里。当听到一声惨叫,大家跑过去看到那惨不忍睹的一幕,都奋不顾身地上前营救,顾不上性别,用剪刀剪开了她的衣裤,立即用紧急救援的水龙头替她冲洗,救护车马上将她送到了医院。全公司每个人的心都因为这场事故蒙上了一层阴影并感到特别的悲哀,大家分期分批地到医院探视。小娅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她来到这位台湾女孩的病床边,她一眼就认出了小娅,并轻声地叫出了小娅的名字;小娅看着往日那张秀美的脸大部分被纱布包裹着,露出的部分变成了巧克力颜色,已是面目全非。小娅忍不住转过身去,她泪如雨下。据医生说要经过十几次整容手术,她才可以大致恢复,但是,她的脸永远也不会像从前了。虽然她是工伤,后半生可以被公司养起来,可是她的事业,她的家庭和幸福,她的美丽都彻底地改变了。想到这里,小娅感到自己是幸运的,当一个人有着健康的体魄时,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她沉重的心情开始轻松起来。

小娅为自己做了一碗可口的鸡蛋面,吃完晚饭,她感到不但心情好多了,而且受伤的腿经过了一天的休息也不那么疼了。她决定出门去散散步。

当黄昏中橙色的光辉渐渐退去,夜幕便悄然地拉开了它的序幕。小娅独自漫步在社区的小径上。此刻,夜来香正悄悄地舒展开它的小花瓣,小小的白色的花朵卧在绿叶丛中。小娅远远地嗅到了它的芳香,她是酷爱花的,于是便走到了路边一簇簇的夜来香前,俯下身子,用自己的脸亲吻着小白花,深深地吸一口气,让醉人浓郁的香味沁入肺腑…..她的心扉顿时舒展,整个胸膛都敞亮了。大自然的美,花的芳香是这样神奇地舒缓着人心中的压力。是啊,一个从大学迈入美国大公司的年轻人,第一件事就是要适应它的文化;适应它比大学要复杂得多的人际关系。而且,是在远离祖国地方,在世界上九个国家的人聚集在一起的小小联合国里,要让五星红旗坚挺地立住并舒展自如地飘扬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朝远在七英里外的公司方向遥遥望去,心想,这个闻名遐迩的大公司,也是美国社会的一个缩影;凡是在中国看到的不正之风,这里都有;只是程度不同,方式不同而已。一切有人类的地方都不是一尘不染的净土,自由,平等,博爱都是有条件的,相对而言的。

小娅还清楚的记得她与男朋友一起在美国东部攻读硕士学位的时候,他俩常坐在被夕阳照得一片金黄的草地上,默默地感受着这个国家雄厚的经济实力,禁不住问自己:毕业后我们还要在这片土地上呆多久?那时,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困扰着他们的心。毕业后,他进了耶鲁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小娅则来到美国西海岸在南加州大学从事科研。

她回忆与思考着,徜徉在小区的花园里,空气是温暖湿润的,环境如此恬静悠然,而她的心犹如远处的海涛,无法平静。刚来加尼福尼亚州这个被称之为金色的西海岸的地方,小娅看到了全世界各族裔的人在这块土地上奋斗,整个洛杉矶地区在沸腾!她慢慢地认识到美国这片土地不属于哪一个特定的民族,它属于全世界各民族的!我们,新中国的代表来晚了, 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的所作所为,直接影响到中国人的形象。新中国的第一代移民将用自己的双脚踏出一片让后人在美国创业的沃土,给后来人,下一代人开路,为子孙后代造福。她想到这里,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在心中升起,她有些激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朝着大海的方向望去,顿然间,感悟到一个开拓者的胸襟应该像太平洋一样的宽广,具有大海的气魄,才能坦然面对一个又一个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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