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新实验的仪器还没到。王小娅和安利丝先去公司的科研部开始干起。科研部在离尔湾四十英里的杜瓦提市，他们每天就在那里上下班，不必回尔湾公司。
科研部的大楼被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的花园和茂密的绿树环绕着，小娅和安利丝被安排在一楼的实验大厅，那天，她们将实验所用的东西在实验台上安置好后，便坐下来休息片刻。小娅望着整个大厅，大厅里有许多先进的仪器设备，几十位科研人员同时在排列有致的实验台前工作着，好气派的一副画面！小娅被眼前宏伟的景观所激动着，心想，她有信心在这里完成新的项目，并顺利地带回免疫学实验室。
小娅立即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从掌握实验方法到收集该实验稳定性丶精确性等数据，最终要完成一份该实验可行性统计学报告。这一切都在她的周密安排下一步一步地向前推进着。
负责该项目研发的是夏普博士，一位西欧裔的中年男士，他英俊潇洒，待人和蔼可亲。小娅还清楚地记得，当第一次她和安利丝被叫到夏普博士的办公室时，她俩刚一坐下，夏普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为了让夏普安心接电话，她们便起身在办公室里参观。办公室有明亮的大玻璃窗，布置得十分别致。在美国，办公室是非常人性化的，公司允许各自用喜欢的色彩粉刷墙壁；办公桌椅和书架都是按自已的意愿选择式样和色调；所有物品随主人的喜好安放在适当的位置。小娅被办公室墙上的许多照片所吸引。从这些照片中可以捕捉到夏普的一些生活足迹。她在一张棕色的大照片前伫立了很久，这张照片是夏普与妻子结婚前照的，一个美丽的姑娘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侧着身子面带羞涩，温情地将头靠在一个身着晚礼服的英俊青年的胸前，青年含情脉脉地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未婚妻，背景是在黄昏的树林里。真是美得令人感动，小娅的心不禁为之一颤，她认为这张镶在精致典雅框架里的照片，分明就是一幅动人的油画，它的名字应该叫“浪漫”。夏普接完电话，便招呼小娅和安利丝坐下，小娅这时才醒过神来坐到了夏普的对面。
每当小娅和安利丝与夏普讨论实验问题时，夏普总是以他渊博的知识由浅入深地解答她们的提问，并鼓励支持小娅的建议。夏普手下有四分之一的科研人员是中国人，他热情地把他们介绍给小娅。她在工休和午饭时能与自己的同胞在一块儿聊天，畅谈。青春的活力又渐渐地在她的身上复苏。
每年四月的第一个星期，年度涨工资的数额就会显示在支票上。一般在收到支票前，领导都会同该职工单独谈话。但是今年没有人找小娅谈。一天，安利丝从尔湾回来后，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对小娅说：“小娅，哈克穆让我把它交给你。”小娅接过信封，打开一看，她今年的增长额是百分之零！她默默地将信封装进了口袋。去年她拿到了百分之五的增长，一年的努力，没有给她涨一分钱。小娅陷入了凝然不动的沉默里。
安利丝关心地问：“小娅，你没事吧？”小娅摇摇头，黑亮的眼睛里透着淡淡地忧愁。
安利丝对小娅说：“你在这里干得很出色，每天我回家后，你还留下来加班，这些我都向哈克穆汇报了。”
“谢谢你，安利丝，不必为我担心。”小娅真诚地回应着。
在这段时间里，公司的上层发生了很大的变动，尔湾的总裁（CEO）退休了，接替他的是一位来自纽约分公司的女士，副总裁也换了。
不久又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传来了：海蓝德由于私自收取了客户数额可观的回扣而被新来的总裁解雇了，接替她主任位置的是现任生物化学实验室的主管和经理大卫先生。大卫是公司的老员工，他从分析员干起，一步一个脚印上来的，虽然没有博士学位，但却有丰富的经验。大卫是个美国白人，稳重谦和。
这条消息在王小娅的心里激起了波澜，她深知海蓝德的离去使哈克穆失去了可以依靠的大树，他再搞狼狈为奸的勾当是不可能了！而大卫和其他质量控制部门的主管们对哈克穆的斑斑劣迹早就了如指掌。小娅这颗饱受磨难的心仿佛被一束温暖的四月的阳光照亮了，她看见了希望。
转眼小娅和安利丝完成了任务，在她们回尔湾的前一天，夏普博士带着他手下人员在一个豪华的西餐馆举行午宴为小娅和安利丝践行。坐在小娅身边的夏普博士讲了一段简短的欢送词后，大家便开始享受美味佳肴，席间欢声笑语，夏普幽默风趣，几次把小娅逗得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下午，夏普请小娅去他的办公室，小娅刚一坐下，夏普便开门见山地问：“小娅，你是怎么进这个公司的？当时为什么没有申请我们科研部？”
于是小娅将当年进公司的经过讲了一遍，她还说：“进公司半年后，我曾多次在公司内部申请科研部职位，但是，都被哈克穆挡住了。而目前……”
没等小娅说完，夏普神情严肃，和蔼地对小娅说：“这两个月你在我们这里干得很好，你聪明，勤奋，喜欢思考，敢于大胆设想，这正是一个优秀的科研工作者应该具备的素质。”
没等小娅回音，夏普博士稍带激动地说：“我经常去尔湾开会，我的科室就是直接同质量控制部门打交道的，那边的事我都了解。小娅，我想告诉你的是，美国是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家，任何人想独裁都注定要失败的。在这个国家里，每个人有权利掌握自己的命运。”听到这里，小娅已热泪盈眶，她向夏普点了点头，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夏普给小娅递上纸巾，他平和地对小娅说：“我的科室的门随时对你都是敞开的，如果你愿意来，我欢迎！”于是他递给小娅了一张自己的名片，又说：“什么时候想来，同我联系。”小娅还是点了点头。她心怀感激地与夏普握手道别，此刻，她感到夏普博士的手格外有力量。
十二
小娅和安利丝回到免疫学实验室时，新的仪器已按装完毕，她们立即进行了有关鉴定和测试，便投入了新产品的检验工作。同时，她们着手培训比妮和彼得两位分析员接手这个新的实验。
彼得对小娅的回来特别高兴，他们有时同去餐厅喝茶或吃饭，一天，彼得在午休时间问小娅：“哈克穆给你今年涨了多少工资？”，小娅反问道：“你对涨的幅度还满意吧？”彼得愤愤然地说：“只有百分之三！我肯定是实验室所有的人里增长最少的。”他又问：“那你呢？”“我只会比你低，你就知足吧！”小娅淡然地说。
小娅为了避免哈克穆再找彼得的麻烦，刻意与安利丝同进同出，通过两个月在科研部的共同工作，安利丝对小娅的人品和能力都很佩服，她们俩建立了一种同事间的默契与好感。
三个月的改进计划已接近尾声。一天，人事科干事琳达把小娅叫到了哈克穆的办公室里。琳达的脸上又露出了迷人的笑容，她以代表公司的口吻，面对小娅宣布：“根据你三个月的表现，祝贺你顺利通过改进计划！”紧接着哈克穆和琳达在改进计划上最后一次签了名，小娅依然没有签字。小娅只对琳达发自内心地说了声“谢谢你”，琳达热情地拥抱了小娅，她们便走出了办公室。
此刻，王小娅既不感到轻松，也没有怨恨。只有一点是值得王小娅安慰的：从今以后，她不再低人一等！
由于新实验的上马，工作格外地忙碌起来。实验室又新来了四个年轻的分析员，两男两女，都是从大学刚毕业的，他们给实验室带来了朝气。他们的到来宛如一个陈年的老宅，突然搬进了新人，昏暗的房子一下子亮堂起来。彼得和路易斯仿佛又找回了每天来上班的乐趣，老姑娘娜达沙和单身母亲比妮都自告奋勇带新来的年轻人。于是，安利丝将姑娘们的培训任务交给了彼得和路易斯，而小伙子自然是跟着娜达沙和比妮。彼得不再有时间同小娅去餐厅，他被姑娘们围得团团转，看着彼得特别得意的劲头，小娅时常忍俊想笑，她一点儿也不嫉妒，她知道，自己与彼得的友谊是经历过急风暴雨的考验的。
聪明的年轻人们，很快就掌握了常规工作，与此同时，他们对年轻的高级分析员王小娅产生了兴趣。小娅的穿戴和新来的大学生们没什么差别，而她闪亮的大眼睛和披肩的黑发绝不比那些金发碧眼的姑娘们逊色；年经人们都感觉到了小娅头脑的聪慧，看到了她做实验时手的灵巧，经常向她请教问题，小娅也十分友善地帮助他们。
新上任的质量控制部门主任大卫曾两次让王小娅和安利丝到他的办公室汇报和讨论新实验的开展情况，并直接给她们下达任务。这段时间，哈克穆就像似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再也蹦不起来了。除了每两周给大家开一次常规的科务会外，平时他都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很少露面。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众所周知，马穆德被召回之后，虽然同哈克穆不说一句话，但他一直遵守规章制度，对同事也作出了格外友善的姿态。但是，哈克穆却在暗中盘算着怎样才能将马穆德一把掐死，永无起死回生的余地！
一天，王小娅正在埋头检查实验报告，四个年轻人神情紧张地来到她的办公桌前，一个小伙子递给了她一张打印好的请愿书。他们告诉小娅：“是路易斯给我们的，让我们每个人签完名后再给别人。可是，我们根本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是我们的名字都被打印在上面了，真是不可思议！”
小娅迅速地读了一遍请愿书，上面列举了马穆德自从被召回后八条莫须有的罪状，强烈要求上级将此人开除。请愿人一栏把实验室十几个人的名字都打印了上去了，包括了新来的四个分析员。小娅看到路易斯和对马穆德积怨已久的娜达沙两人已签上了名。她感到事关重大，便让四个年轻人先回去工作。
小娅把安利丝叫进来关起了门，商量这事该怎么办。老练沉稳的安利丝首先自己去问了路易斯是谁写的请愿书？路易斯告诉她是哈克穆写好并打印的，让他去叫每个人签字。安利丝将确切的消息告诉了小娅。
小娅试探地问安利丝：“你看这事如何解决？”
安利丝深知哈克穆已今非昔比，加之她了解大卫对哈克穆没有好感就说：“我们去找大卫汇报！”于是安丽丝和小娅将此事原原本本报告给了大卫。
公司的上层立即对哈克穆这种欺上瞒下丶损害职工利益的行为作出了决定：哈克穆停职两周，等待进一步处理。免疫学实验室暂时由安利丝主持工作。
两周后，哈克穆以提前退休的理由永远地离开了公司。但他留给员工心里如噩梦般的阴影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挥之不去。
一天，王小娅按照预约的时间来到了大卫的办公室。大卫很和蔼地让她坐下。小娅便将哈克穆对她的打击报复和那个不公平的书面警告和改进计划向大卫陈述了一遍。
“我希望领导对这个问题有一个公正的处理。”小娅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对大卫说出了这些日子考虑了很久的话。
大卫听后，立刻给人事科拨电话让琳达把王小娅的档案带到他的办公室来。
不一会儿，琳达来了，将小娅的档案交给了大卫便出去了。
大卫神情严肃地翻了一遍档案里的东西，随手抽出了那份警告信和改进计划，他递到小娅面前问：“是这个吗？”小娅点了点头。于是，大卫当着小娅的面将它撕得粉碎，放入了碎纸机里。小娅感激地望着大卫，含着眼泪，说不出一句话来。
十三
每年十月中旬，公司都在总部芝加哥举行盛大的科技成果奖的颁奖大会，免疫学实验室与这个奖已久违了多年。这些天突然传出免疫学实验室引进基因重组技术新产品的检测被列入今年的科技成果奖的颁奖项目。这个消息给了全科室一个极大的振奋！人们都兴奋地议论着哪些人会去芝加哥参加这个盛会，领奖的金额是多少？与此同时，小娅也听到了大卫和他曾领导的的生化室也将获奖。更使小娅高兴的是夏普博士和他的科研人员共得三个奖项！
一天，大卫走进免疫实验室时，精神焕发，他大声地说：“感谢大家对基因重组技术新产品所做的努力和大量的工作！你们获奖，给我们质量控制部门争了光！”紧接着实验室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大卫又说：“这次获奖的人员有：王小娅，她是此项目的负责人，还有协助她完成这个项目的安利丝丶彼得和比妮。他们四人将去芝加哥领奖！不但有获奖证书，还有奖金两万美元。按照公司的惯例，项目主持人拿其中的百分之五十，协助的三人平分其余的百分之五十！”
实验室里顿时欢腾起来，人们涌向获奖的人，大家握手，拥抱。比妮激动地走到小娅面前，想说什么，小娅示意她什么也不用说了；小娅第一次看到彼得的眼光闪动着前所未有的自豪，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几天后的上午，大卫让小娅去他的办公室一趟，小娅一进门，大卫招呼她坐下，便对小娅说：“夏普博士同我谈过多次，他想让你到科研部工作，目前他的科室正在招人。”
停顿片刻，大卫又说：“免疫学实验室缺一个主管，我们也开始招聘。我希望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能挑起这个担子。”
说着他的一双灰兰色的眼睛和善地盯着小娅，仿佛想猜出小娅的心思。他看小娅没有说话，就将两份已经签过他的名字的公司内部职务转换申请表递给了小娅。小娅接过两份表格，一个是免疫学实验室主管的职务，一个是研究员职务，在推荐人一栏，大卫都写了一段对小娅的能力赞扬的话。
小娅感激地说：“大卫，真不知道怎样感谢你！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和支持，我需要一点儿时间考虑一下究竟哪个职位对我更适合。”
“你不必有什么压力，推荐优秀的人才是我义不容辞的义务，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你有充分的时间考虑，从芝加哥回来后，把自己的申请直接交给人事科就行了。”
她怀着十分激动的心情走出了大卫的办公室。
十月中旬的尔湾，依然是风和日丽。傍晚，当西边天空上那一枺胭脂红还没有褪尽时，闪亮的启明星已跃然升起，与晚霞争相辉映。此时，小娅正在屋里收拾行装，明天一大早她就要去机场，与安利丝，彼得他们一块儿飞往芝加哥，参加为期五天的科技奖颁发活动。小娅在大会的第二天，还要上台作十五分钟的学术报告。公司规定，到会者每人都可以带一名客人（配偶，亲人或朋友），客人的食宿费都由公司支付。此次，安利丝的丈夫，彼得的太太，比妮的女友将一同飞向芝加哥，小娅的未婚夫也将在明天从耶鲁大学所在地起飞。想到将与心爱的人相会，小娅不仅是喜悦，一种甜蜜的幸福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小娅顺手拿起了一件黑色的金丝绒晚礼服，它是为这次的盛会专门购买的几套服装之一；穿上了它，小娅在大镜子前欣赏着自己，她苗条的身材和秀丽的脸庞在晚礼服的衬托下放射着青春的光彩。据说，在明晚的宴会上，将发给每位女士一朵新鲜的玫瑰花，小娅要让她的准新郎亲手把玫瑰花戴在她的胸前。
小娅收拾停当后，就怀着这样美妙的心境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王小娅驱车前往洛杉矶机场的路上，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突然她想起了王蒙在《青春万岁》的诗句，她已记不全了，但是，还是随口朗诵起曾经震撼过她心灵的那几句：
“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
让我编织你们，用青春的金线，
所有的日子都去吧，都去吧，
在生活中我快乐地向前，
多沉重的担子我不会发软，
多严峻的战斗我不会丢脸。
… … ”
小娅深情地朗诵着，手紧握着方向盘。汽车朝机场飞快地奔驰而去。
注：此小说发表在国内文学杂志《芳草》2011年第四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