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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周: 遷徙者不停的步履 ♪

2019-8-31 11:06| 查看: 244| 评论: 0 |原作者: 叶周

摘要: 遷徙者的足跡遍布世界各地,他們的坎坷寫盡人生的酸甜苦辣,沒有遷徙者的探索,新大陸不會被發現。當然,流浪的饑民和難民也曾給文明的世界造成了無計其數的社會動盪。遷徙者離開自己的故土時都有不同的理由,但是最具有鼓舞力的是渴望改變自己的現狀,尋求更好的生活,追求更大事業上的發展空間。遷徙者的心理需求顯然不一樣,心理素質更是參差錯落,結局必然也會截然不同。我走過世界各地,接觸過來自不同地方的遷徙者,他們的故事中有困惑,有苦惱,有眼淚,也有歡樂。我在美國訪問過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她從香港退休後來到美國度晚年。回憶起年










遷徙者的足跡遍布世界各地,他們的坎坷寫盡人生的酸甜苦辣,沒有遷徙者的探索,新大陸不會被發現。當然,流浪的饑民和難民也曾給文明的世界造成了無計其數的社會動盪。遷徙者離開自己的故土時都有不同的理由,但是最具有鼓舞力的是渴望改變自己的現狀,尋求更好的生活,追求更大事業上的發展空間。遷徙者的心理需求顯然不一樣,心理素質更是參差錯落,結局必然也會截然不同。我走過世界各地,接觸過來自不同地方的遷徙者,他們的故事中有困惑,有苦惱,有眼淚,也有歡樂。


 我在美國訪問過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她從香港退休後來到美國度晚年。回憶起年輕時自己從上海大學畢業後,坐火車到廣州,然後再途徑澳門,坐船偷渡至香港的經歷,她依然記憶猶新。50年前的往事如在眼前。

   她離開上海時是1962年,手裡拿著以代父去香港催討債務名義申請的護照和去香港的簽證,卻因為在香港沒有親戚,只能通過偷渡入境香港。她並不知道,就在她去香港的同時,在香港與廣東的邊境上正上演著一出出令人驚心動魄的大戲。

1962年的中國大陸,正處於大躍進及三年自然災害時期,人們的生活處於飢餓邊緣。當時到處謠傳“第三次世界大戰即將爆發”,“英國女王誕辰,香港邊境將大放三天”,又有前期逃港者很快從香港向家裡寄錢養家的傳言。於是全國各地大批的人流湧向深圳。這一事件在1962年5月達到了高潮。僅在1962年5月13日,沙灣就聚集了逃港群眾4000餘人。隨著從全國各地湧入的逃港者日益增多,失控的局勢驚動了北京。從1962年5月22日開始,廣東從各地抽調萬餘名軍警,堵截收容逃港者,至當年7月8日止,共遣送51395名外流人員回鄉。



出生於粵北一個小山村的一位逃港者,12歲那年父親在大煉鋼鐵中掉進土高爐燒死,成了烈士。在飢餓中掙扎的母親和16歲的兒子在一場暴雨中踏上了逃港之路。

在中港邊界上,循著前行的人在鐵絲網上撬開的洞,母子倆鑽過了鐵絲網。當時大雨如注,積水淹到了胸部。母親牽著兒子的手,兒子拉著母親,一起在如汪洋般的水中向香港邁進。當他們跨入香港疆界時,水已漲到齊肩高了。這時候看見一顆樹,樹上坐了很多逃港的人。為求活命母親就把兒子推上去,別人又把他推下來,母親又把他推上去。遷徙者為了自己的生存堅守著自己佔據的樹上的位置。每個人的生命都維繫與一線,兒子終於坐到了樹上,他伸手拉他的母親。樹上人終於憋不住出聲制止:你​​還來,再來的話樹的枝椏就要斷了,我們大家就都一起都掉到水裡,到時誰也活不了。還有一個人更是粗魯地一腳把他母親踢到水裡面去了。兒子看著掉在水裡的母親卻無法救,只能傷心地在樹上哭。後來水退了,兒子和他的老鄉們一起找到了母親的屍體,母親的屍體就在200米處的兩棵樹之間夾著。


我面前的老人全然不了解我講給她聽的這些慘烈的故事。問老人為什麼決意背井離鄉,離開感情深厚的父親,她卻說出了另一番理由:1957年夏天,她終於從上海的大學畢業。四年大學,她卻讀了五年,原因就是為同學打抱不平,導致自己留級一年。在大學裡自己幸免於被打成右派,反倒使她下了決心要離開上海。

雖然說當時上海在中國大陸已經算是各方面條件最好的大城市,她的家人也都在那裡。可是卻無法忍受那裡壓抑的政治氛圍,無法忍受在那樣的環境中人性扭曲的生存方式。到香港去是當時她力所能及​​的唯一選擇。其實上世紀60年代香港的生活還非常艱苦,遠沒有1980年以後的繁榮。

為了籌錢去香港,她只能打開自己的箱子,把平時做的一些絨布衫拿到店裡去變賣,用所得的錢當路費。到了澳門,她拿著250美元的偷渡費,跟著黃牛到了海岸邊上船,這些船的設計就是專門為了偷渡客準備的。站在甲板上看不出底下有暗艙。並且這些暗艙裡可以藏不少人。偷渡時的價格就是根據不同的艙位收費。船底收費每人100港元。

夜深人靜時她跟著蛇頭上了船,躲在船頭的暗艙裡,船主給每個偷渡者發了一隻大的漱口杯,以備暈船嘔吐時用。在一片漆黑中她和其他偷渡者一起出海了。經過一個晚上的海上顛簸,總算順利,第二天一大早船就在香港靠岸。上了岸又要一路爬山進入香港。每個人都只能攜帶很少的東西。她就拎著一隻小箱子,還總是走在最後一個。



香港社會對於從內地來的人並不歡迎。一位父親的老友冷著臉問她:17,8歲的女孩子到香港來做什麼?她說:“我已經不年輕了,今年30歲了。”由於她個子不高,所以父親的朋友沒有看出她的實際年齡。聽說她都30歲了,就又說:“30歲的女孩到香港來做什麼?”言語間毫無熱情可言。

這位女士到了香港,開始在夜校上課學英語,並開始憑著自己學到的專業在一家印染廠做技術員的工作。當時香港用水十分緊張,每周才送一次水,用戶需要把水儲存起來維持一周的生活。她租了一間房,包吃包住,每天吃的也是房東提供的簡單飯菜。這樣的生活毫無疑問的比在上海的生活苦,可是她咬著牙一過就是七八年。一直到她結婚成家。後來又創業開廠,為了節省開支,她一個人扮演了多個角色,又是廠長,還兼會計、技術員。一身多職從不停息。人們常以為,香港是一個紙醉金迷的地方,可是在她的記憶中卻從未有過休閒和享受的時候。最奢侈的就是與朋友喝喝下午茶了。

她離開故鄉是因為對於社會政治氛圍的恐懼,也正是這種恐懼反倒鼓舞她克服了對於親情的眷戀,走上了遷徙的不歸路。數十年後她仍然自豪的告訴我,儘管她在香港一直過著緊張忙碌的日子,生活也不見奢華,可是她在父親和上海的親人最艱苦的文革歲月中,始終是他們堅強的生活支柱,定時定期地用自己存下的收入幫補上海親人捉襟見肘的生活。

見到面前這位80多歲的老人,我想起了在那段艱苦歲月中與我們一起生活的外婆,也正是她把親戚從海外寄來的外匯用來維護我們的生活,才使得我慘淡的童年生活中灑上了幾點陽光。




在早年偷渡香港,許多後來成功的名人中:羅文、倪匡、馬思聰,、惠英紅、曾憲梓、葉問的後代、以及白崇禧的家人等,他們都經過艱苦的奮鬥,從貧寒的遷徙者到卓有成就。

1978年以後,香港又遭遇了歷史上最波瀾壯闊的越南船民潮,那次長達數年的事件將香港搞得精疲力盡。

我在美國結識了不少來自越南的朋友,其中大部份都是跟隨家人經歷了海上漂泊逃出越南,他們的遷徙歷程更是驚心動魄。1975年越戰以美國狼狽撤出,南北方統一宣告結束,北越當局獲得政權後立即對南越開始大規模反華排華運動。他們關閉華文學校,禁止華文報紙,解散華人社團,緊接著,越南當局又採取更加殘酷的手段清查華人資產 。越南當局清查華人家庭資產的過程與當年黨衛軍的做法如出一轍。華人集中居住社區會突然湧進大批軍人和政府人員,將各條街道嚴密封鎖,每個華人商家都會受到了地毯式的嚴格搜查。搜查者將各種商品物資固定資產及往來帳目,現金存款一一登記在冊,然後封存沒收。華人一夜之間喪失了家族和自己畢生奮鬥所得的全部的財產,無以為生。為了生存,華人只得變賣家產實物,以換取微薄收入。

最後,越南當局又進一步強迫華人在文件上簽字,“自願”放棄自己的房產,帶上少量的生活必需品和衣物,到鄉下去種田。在極短的時間內,在越華人被榨乾了祖祖輩輩積累的財富,被徹底掃地出門,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浪者。在走投無路的絕境下,越南華人只能亡命大海,逃亡別國尋找生路。儘管浩瀚無際的大海不知何處可以棲息,他們依然攜家帶小投奔怒海。



我的一位朋友當年也就7、8歲,跟著家人變賣了所有家產,又向越南當局交了錢,才得以找了一條船亡命大海。他們不知道歸宿在何方,卻堅信原來的故鄉已經不會給他們任何生存的機會。

據不完全統計,從1975年至1978年7月底,大約有二十幾萬越南華僑被趕回中國,逃亡其他國家的越南華人則有五,六十萬。華人出逃的路線主要是乘船從海上前往香港,菲律賓,東南亞國家,印尼或澳大利亞等,再轉輾歐美等西方國家。  

那幾年裡,大約有十幾萬華人搭乘貨輪,漁船甚至小舢板逃亡飄蕩於公海上,不知有多少華人葬身於狂風暴雨和驚濤駭浪之中。南中國海,馬六甲海峽,印度洋,南太平洋及附近公海是海盜猖獗的海域,那些無法無天的海盜駕駛快艇,架著機槍,在海上肆無忌憚地搶掠九死一生的華人偷渡船,殺死男人,強暴妻女,犯下滔天罪行。



那位朋友與他倆小無猜的女孩跟著自己的大家庭分坐在兩只不同的船上,他們一起啟航,在海面上的風浪中顛簸浮沉。儘管他們分坐在兩條船上,卻互相牽掛,互相惦念。船入大海,兩船時聚時離,可不論何時他們都免不了相望想思。

   但是萬萬沒有想到悲劇就在他眼前發生,那幕景像成了他尚還年幼的心靈中永遠無法磨滅的痛苦記憶。有一天他們幾條船被海盜攔下,海盜們登上船搜尋財物,掠奪一空。當那個黃昏被海盜洗劫後,他們還驚魂未定,準備繼續航行。卻聽見不遠處載著小女孩一家的那條船上傳來了激烈的爭吵,繼而海盜將船上的人活生生扔進漆黑的海水,他不知道那個被扔入冰冷海水中的是不是弱小的他的朋友。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小女孩的家人奮起反抗,船上傳來了槍聲。頃刻間為了自己的安全,其他船隻四散逃逸,他眼望著小女孩家的那條船越離越遠,在海中載浮載沉,最後沉沒在大海中。

面對出事的海面,他淚如泉湧,大聲呼喊著小女孩的名字,可是大海的濤聲把他的呼喊淹沒了。當夜空沉入黑暗中,海面上卻是令人窒息的沉寂。


據聯合國有關機構統計,迄今為止,世界史上還未有過一場難民潮像發生在越南南方的那場近三百多萬越南人的船民潮,其中包括數十萬華人及一部分柬埔寨人和寮國人在內。這場難民潮從1975年起直至1990年代末期才結束,延續了二十多年,時間的漫長與情況的慘烈,可以說是空前絕後。

有多少人長眠在大洋海底,一萬?十萬?百萬?或許永遠也找不到一個正確的數字。根據當時聯合國難民事務專署人員在各個東南亞難民營的資料估計,如有一百萬難民獲得生還便有五十萬人在逃亡途中死亡,而根據推測至1985年底約有超過三百萬人逃離越南。也就是說約有一百五十萬人在奔向自由的遷徙中喪生生命。這個巨大的數字是驚心動魄和史無前例的,滲透著鮮活生命的血痕,也是越南民族一道永難磨滅的傷痛。如今與定居在世界各國的船民們聊起這段歷史,他們通常都採取迴避的態度不願提起,也許是心中的傷痕一觸就會血流不止,他們不願去回想一個個永遠消失的親朋好友的活生生面容。



輪到我們堂堂正正地以自費留學的名義走出國門已經是上世紀80年代。多少人在艱苦中邊打工邊學習最終修成正果。在經歷了“十年寒窗”的苦讀,雖不曾“頭懸梁、錐刺股”,可卻經歷了另一番不同尋常的磨練,白天讀書,晚上還要堅持餐館打工賺錢。不然的話別說生存成問題,連學費也無從著落。等到學業完成,工作落實,一個個在異國安家,開始了培養下一代。可是,看到中國經濟騰飛,又有多少已經安居的人們重新燃起回國發展的熱情。離開妻小回國尋找機會,創業發展,他們重新開始了又一次不同意義的遷徙。


當代的遷徙者似乎一旦開始了向著異鄉的跋涉,就再也停不下腳步,他們會從一地走向另一地,不僅僅是為了尋找,也為了開拓。故鄉和親人永遠成為他們記憶中的一道難忘的風景。忙時無暇顧及,閒時他們卻常會魂牽夢繞。他們成了永遠的尋找者,他們心中的世界不僅限於他們的居住地,而是整個地球上有人類活動的地方。是幸,是不幸?他們不是安分守己的一群,他們時常為可以選擇的東西太多而煩惱。



遷徙者也有許多人生的缺憾無法彌補,不同年齡的遷徙者,當他邁出遠行的第一步踏上征途,他就遠離了親人。口中說著再見,心中卻不知下一次再見何日發生?年輕出行者告別了父母,遠望著他們鬢角的白髮,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在晨昏與父母觸膝談心,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在父母身體不適時,為他們倒一杯茶,做一碗粥,如同自己成長時,他們為自己所做過的那樣。中年出行者告別了孩子,撫摸著嗷嗷待哺的嬰兒的腦袋,心中卻不知何日再和妻小團圓。孩子人生中邁出的第一步,他卻在遙遠的萬裡之外,無法伸出手給他一點護衛和信心的鼓勵。等到再見孩子時,他們已經長高,有了自己的想法,你的離去使你錯過了他們成長時最有童稚的一顰一笑。老年的出行者就更有一種悲壯的意味,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可是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也難以洗淨記憶深處無法磨滅的往事,不論這些往事帶給你的是喜、是憂、是歡樂,還是懊喪。也許你還會回來,即便是鄉音未改,可難免鬢毛已衰。別說是兒童相見不相識,故交老友一起敘舊,也可能要搜索枯腸才能找回昔日的手足情誼。

失去的是親情、友情中相濡以沫的分分秒秒,錯過的是共同成長中的點點滴滴,可是心中對於故鄉的記憶和念想卻從來沒有消失過。挫折時想它的溫馨,順境時想它的坎坷,故鄉曾經的酸甜苦辣,每時每刻都和你的生命相伴,不論你走得多遠,走得多久。誰讓人的記憶是一個永遠無法清空的數據庫呢?

對於遷徙者,何處為家是他們時常困擾的問題。故鄉卻不是家,親人的身旁也不是家。那麼家在哪裡呢?家在他們不斷追求的理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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