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雷治華,據稱生於民前九年。於1949年逃離大陸來台,寓居28年至1978年因癌症去世,原葬於台北新店市安坑,2017年遷於台北陽明山臻善園花葬區。為雷家開台第一人。
幸為治華先生幼子,在他呵護下成長至20歲,除了受寵愛外,也得有較多機會和他相處,深受他身教。隨他逝世40年,部份兄姐(二哥、大姐、五哥、六哥、七哥…)相繼離世。田青希望能有文章描述在台生活軼事,供後輩理解。我由回憶他的行脚、友人、和性格下筆。既給川中親友懷念,也是再度追思他的個人風範。
治華先生確切離蓉抵台的時間不能得知。以往都認為他是1949 (民國三十八年)年12月上旬入台的。但小時候總聽他說是三十九年來台,而且是從康定飛來台的及一段和西北軍繞行。參考近年史料,蔣介石雖在1949 年12月10日飛台。12月底仍有胡宗南部(盛文、羅列…)準備成都平原決戰,最後殘部西昌平原敗戰已是1950年3月,加上治華先生自傳中曾談到他曾培訓部份戰鬥幹部,並在行前將部份油彈交予游擊隊繼續抗爭,…或許治華先生真是在1950(民國三十九年初) 參與決戰後,才緊急飛扺台灣的。治華先生在四川時的職務為郵政局(當時屬中華民國交通部)人員,來台後在郵局工作至1956年退休,住所也是郵政局的宿舍。所以其在台的動線就隨其在台灣各郵局職務調動足跡如下。
治華先生抵台初期,據稱是住在台北郵局的宿舍中。幸運的是他已有了工作證,所以直接在台北郵局任職。是時國府處於風雨飄搖的情況下。隨韓戰(朝鮮戰爭1950~1953 )後,冷戰對峙開始,隨他與蔡恂女士結婚,及觀韶誕生,原有單間宿舍便顯促狹,郵政遞送觸角不只在各大城市,也及於台灣各偏鄉及山區。遂答應調往台灣南端的屏東擔任郵局局長。
治華先生台北期間,最特別的應是發現了二哥觀成(田野)也在台北。據說是街頭巧遇?既是骨肉戰亂流離後的親人重逢,又有對政治上信仰的截然不同,這樣的矛盾、糾結…或許非外人所能知,他也從未提及。觀成逃離台灣潛返大陸。父親一直不知他的生死,…(直到逝世前數年才得知觀成早已返回大陸,並且成為著名作家。)
1953和妻子蔡恂, 儿子观韶,观筹
屏東位於台灣最南端,氣候炎熱,相對偏遠,交通也不便。治華先生在屏東郵局長任內,有台三輪車上下班,附近鄰居中有同是大陸撤台的四川老鄉。宿舍的院子種有台灣南部水果蓮霧、椰子。加上我也已出世。天倫之情,較可解鄉愁。
在新竹期間,宿舍較宽敞,有花園、球場,治華先生公餘多養花怡情。新竹市靠海,縣內山地崎嶇。區景點不少,治華先生當時已有公務配車及司機,所以常前往爬山攬勝,留下些照片。
1946年国立政治大学毕业的观成,观新和女婿鲍健, 其中观成大学毕业后赴国立台湾师范大学任教至1956年, 后回大陆。
治華先生調回台北郵局後,不再任地方郵局局長,轉任副手職。直到65歲退休。退休後他仍住該宿舍。退休後1~2 年曾為了家計前往科威特貿易公司任職,後因地遠、海外不便,遂改在台北士林銘傳商專(現銘傳大學)任職,直到1978年逝世。
一個人的朋友圈,代表著他的交遊圈。也是他人生的軌跡,1949年後治華先生在台的往來人員大致分為數類:
治華先生從事郵務工作四十餘年,主要往來的多是郵局同事,除了四川郵局的鄭廷傑、芶清如外,他在台各處同事多呼他[雷公],對其熱誠、友善的個性印象深刻。
退休後在銘傳商專任校長室秘書職,並兼任書法社指導老師。開朗的個性,使得他和學校同事相處愉快。
他常邀同事來家中打牌、母親煮上些川菜、大夥共餐聊天,擺個龍門陣,總能讓活動氣氛熱絡、笑聲不斷。
1949年後雷家真的在台灣的親戚除了二哥觀成和陝西朝邑老家的宗親雷霆璧外就沒有了。其他如陳永附、雷寶華等,都僅算認的老鄉關係。但觀成逃離台灣後,妻子為安全故和雷家切斷聯繫,也就沒有往來了。
治華在台自製了一個[雷氏堂上高曾祖考妣之神位]的木龕,做為和家鄉的血緣連結,每逢春節、清明、中元等節,全家都會跪叩。我們都無宗教信仰,但都祭祖溯源,直到今日。
1949年來台的[外省人]中四川人不少,其中有些是軍人(如空軍中就有很高的比例)、也有些是青年軍、或是抗戰時期在四川成長的讀書人。
在其中,立法委員梅心如和國大代表王聯奎是治華先生最常往來的朋友了,其它如軍人楊森、孫震、…等,川康渝老鄉在台互相走訪,紓解鄉愁。
也有二哥觀成和大姐觀新的同學、如政論人鍾樹楠、故宮博物院的劉蕩平…等。其它如
1949年,大陸局勢逆轉,總裁蔣中正決心加強黨政軍幹部訓練,以發揚革命精神。7月初,蔣中正手令籌設,並於7月26日核定名稱為「革命實踐研究院」。父親是革命實踐研究院的早期結業學生(第幾期並不清),其中同學遍及國民黨、政、軍、商界。也有不少顯赫一時的要角。除了少數在四川就熟識的人,治華先生和他們的交情汎汎,往來不多。
治華先生以書法秀麗享譽士林,另他的中文素養較高。平日家中除了每日臨䀡練字之外,另外就是閱讀古文詩詞、欣賞書畫。家中可說是[往來無白丁]。除了和畫家張大千、書家于右任之外,其它如擅對聯的張佛千、甲骨文的董作賓、文人畫的吳子深、張目寒、書法的周樹聲、篆刻的曾紹杰…等都是文壇巨擘。往來較多。也參與一些[書畫會],參展交流或讀帖、收集筆墨紙硯以寄情。
治華先生曾在新看師專及銘傳指導書法社,向他學習書法的學生不算多,其中也有後來成為著名書家的徐永進等。
他入土時唯一陪葬者,即是他熱愛的筆、字帖。
治華先生幼年成長於官宦之家,生活優渥,求學順遂、職場得意、家庭美滿,堪稱人生勝利組。唯1949後隻身漂泊台灣,僅靠薪水渡日,退休後更是檢樸為生。他並未深醉往日風光,平日安步當車,或是擠公交車都不以為意。和朋友交也不刻意逢迎顯要,反而是笑容滿面,完全不擺架子。
退休後十多年,他的收入不豐,還要照顧觀韶和我讀書,所以他生活簡單,詩書自娛,也多年不再打牌。直至逝世後公祭大廳,輓聯上百、悼念賓客摩肩接踵,…才見治華先生做人之成功。
治華先生在家時喜愛種花,竹、盆景、假山等中國文人興趣。並在家中設有池塘,飼養紅色錦鯉,童年家中總有數十種植物。也喜歡戶外生活,爬山涉水,台灣為太平洋板塊及東亞大陸板塊擠壓的地形。高山深谷密佈,海岸線各種地形,治華先生在郵務工作時就就為開拓山地鄉郵政路線,多次深入山區。假日更常前往各景區。直至七十餘歲。留下許多旅遊的照片。
也因如此,治華先生的安葬地即是新店的小山區,視野良好,墓前植他喜愛的松樹及榕樹。四十年來照顧良好。墓區雖小,但綠意盎然。
或許是深知政治鬥爭之凶險,治華先生雖有不少友人在情治、政界,部份甚至接近權力核心(如于右任、袁守謙、任覺五、梅心如…),但他極少談論政治。
其實有部份往來香港者,常談禁忌話題,治華先生也敬而遠之。家中也僅有古文詩詞等書籍。
二哥田野逃離台灣後,情治單位應該有對治華先生的動態進行監視或佈間。但其謹慎小心,終得明哲保身,終享天年。
治華先生自幼就喜愛新知,及長依舊。猶記小時家中就有國際局勢的期刊[今日世界]、英文報紙[香港週報]、[中外雜誌]、[傳記文學]等當時多數家庭未曾讀過的雜誌。另他勤讀英語,也曾習法語。這在1950年代也是極少人具有的能力。
另外他也曾購打字機,要求我們練習。所以觀韶和我是少數會英文打字的男生。
1960年代,七十歲的他就曾讓觀韶去參觀服務學校的電腦,在當時台灣仍是最先進的知識。
治華先生古文學養極佳,吟哦詩句辭賦,也會些京劇戲曲。觀韶和我自幼稚園就背誦三字經、千字文、唐詩和宋詞。造成我們文學根底遠高於同輩的現象。
昔日家中有辭海的巨本字典,經年常翻,幾近破損。其它如四書、唐詩、尺牘範本…等,也都翻至殘破。其治學用功,非僅天份而已。
治華先生為著名書法家,但他每日臨池從不間斷,直至病倒。家中練習的習字堆逾人高,手上、桌椅都是墨跡。在其身旁,見證書家練習之勤,數十年功力,才可寫出那手飄逸秀美的字體。
治華先生中年後漂泊海島,未能歸故土,實為他個人遺憾。但人生最後28年,躱過大陸無數殘酷的運動、清算,相對於那個時代大多數的中國人來說,仍算是幸運的。
2017年為他撿骨遷葬之時,身骨完整,連手指脚址都無遺。哲人羽化,遂遷葬於台北北投青山,遠眺淡水台灣海峽及對岸家鄉。
積善之家,餘蔭子孫。治華先生風範為人稱頌,致子女多避過人禍,後代得多次攜手團聚,相互扶持往來,是為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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