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殿兴
译者小引
巴尔蒙特
(Константин Дмитриевич Бальмонт ,1867-1942),
俄国杰出的诗人和翻译家,白银时代象徵派领袖之一,
1867年生于弗拉基米尔省舒亚县古姆尼什村。
父亲在舒亚县法院和地方自治局任十四级文官,
后来任民事法官,
最后任县地方自治局主席。母亲出身热爱文学的将军家庭,
经常在地方刊物上发表作品,举办文学晚会,组织业余演出。
她精通几种外语,博览群书,而且有些自由思想,
经常接待“思想不良”的客人。诗人在成长过程里受母亲影响极大。
他说自己继承了她的“桀骜和激情”。
他在舒亚读中学七年级时曾因参加非法组织
散发民意党执行委员会的传单而被开除学籍,
不得不靠妈妈的奔走转入弗拉基米尔市中学。
1886年巴尔蒙特进入莫斯科大学法律系,
1887年参加学潮反对实施新的大学章程而被开除学籍,
在布特尔监狱被监禁三天,然后未经审判遣返故乡舒亚。
1889年复学,但因患严重的神经衰弱而辍学。
他积极参加了1905年革命。他也积极参加了十月革命,
后来看到革命活动太疯狂太血腥而离开了,1922年,
经教育人民委员卢那察尔斯基斡旋获准移居国外,客死法国。
他终生都认为自己是革命者,造反者,
幻想“在大地上实现人类幸福”。
象徵主义(Symbolism),是约1885-1910年间
欧洲文学和视觉艺术领域一场颇有影响的运动,
是对自然主义和现实主义的挑战。
象徵主义运动倾向于灵性丶想像力和梦幻感觉,
摒弃客观性,偏爱主观性,背弃对现实的直接再现,
偏爱现实的多方面的综合,旨在通过多义的丶
但却是强有力的象徵来暗示各种思想。
巴尔蒙特的写诗手法基本上体现了这些特点:
他在诗里力图摆脱时空条件的束缚,完全进入幻想的王国。
他对真实的人和现实不感兴趣。他主要讴歌天空星星海洋
太阳“浩瀚”“过眼烟云”“寂静”“虚幻
”“黑暗”“永恒”“溷沌”等。为了强调拟人化,
他把这些抽象概念都用大写字母开头。
他只对抽象的自然界感兴趣,从不对现实的景物
进行具体刻画和描写。他的诗非常注重音韵美,
这也是他的诗迄今仍有众多读者的原因之一。
他一生出版了35部诗集20部散文集。
纪念普列谢耶夫1
十四行诗
命运安排他必须接受
人生崎岖道路的考验,
危险处处都窥伺着他,
他曾被流放受过苦难。
可是生活的风雪,贫穷,黑暗
未能打消展翅飞翔的愿望──
做高傲勇敢的人,搏击罪恶,
唤醒他人心中的神圣向往。
黑暗的日子里,他高举思想火炬,
他的心灵里响彻着哭泣的声响,
他的诗句里回荡着祖国的欷歔,
边远农村的呻吟,
争取自由的号召,
黎明到来的福音。
1893年
附注:
1.普列谢夫(Плещеев, Алексей Николаевич,1825-1893),
俄国作家丶诗人丶翻译家,文学评论家。1849年,
因参加彼特拉舍夫斯基读书小组研读社会主义着作被判死刑,
后改判爲流放,罚当列兵将近10年。重返文坛后,经过多年奋斗,
克服重重艰难困苦,终于成为权威的文学家丶评论家。
其革命诗歌对当时的知识界俱有重要影响。
死神
十四行诗
威严的幽灵,恶魔,无敌的神,
主宰所有空间和时间的君王,
没有一天你不获得丰收,
没有一战你不骞旗斩将。
你给失眠的眼送去墓穴的梦;
你像自由的风进入尘封的蜗居,
对着遭受折磨的不幸者低声提示;
给被黑暗挤压的人指出光明结局。
你给所有人都送上安息,
即使有些人的世俗灵魂
充满了狂妄大胆的怀疑。
哦,君王,真宰,赐人忘却的神灵,
从无底的罪恶里飞去我的呼声:
“来吧。我等你。我渴望放弃纷争!”
1894年
月光
十四行诗
一钩弯月高悬在夜空,
温柔的光辉灌满苍穹;
我的灵魂受无际远方引诱
急急奔往另一个美妙仙境,
奔向树林丶山峦丶雪白的峰巅;
我在想像中飞奔;像一个病仙
在平和世界上空霍然康复,
呼吸着月光,甜蜜地啼哭。
我吸纳着银白色的月光,
像艾尔弗1在光线的网上飘荡,
我在无声处听到说话的声响。
亲人们的痛苦不再挂在心上,
你争我斗的大地跟我没关系,
我是白云,我是微风的呼吸。
1894年
附注:
1.俄文эльф,英文为elf,系日尔曼神话中与人为善的神。
墓旁的野花
坟墓之间传来低声细语,
那是微风在不断絮叨。
悲伤的叹息,愤懑的抱怨,
那是柳林在大发牢骚。
祖辈父辈的幽灵
集聚在坟墓之间。
他们纷纷来到了
教堂大门的前边。
他们敲教堂的大门,
一直敲到曙光出现:
直到苍白的天上
呈现出一片碧蓝。
明白了人生原本短暂,
所有抗争都毫无意义,
他们便伤心啜泣着
回到各自的坟墓里。
因此暗色碑石的旁边,
早晨野花便露珠晶莹。
那是他们痛苦的泪水
悲悼他们短暂的一生。
1894年
天鹅
湖沉睡。镜面似的水沉默着。
只有从那芦苇打瞌睡的水里
传来凄凉的歌声,
像心灵的临终叹息。
这是垂死的天鹅在哭泣,
它在跟自己的往昔哀叹,
天上的晚霞在燃烧,
那火焰越来越暗澹。
为什么它的歌声那么忧伤?
为什么它的胸中那么激荡?
此刻它渴望着挽回
那不可挽回的时光。
怀着忐忑喜悦经历过的一切,
爱恋所期盼过的一切,
都像梦一样转瞬消逝,
永远不会再重返现世。
命运注定的不可更改,
天鹅在歌声里倾诉了无奈 。
它好像在向至亲的湖水
祈求宽恕,感谢锺爱。
远方的星星开始闪亮,
草丛深处升起了夜雾。
歌声越来越低越来越悲伤,
只有芦苇在低声细语。
它的歌声有气无力,它奄奄一息。
它为什么要在临死前哀叹不已?
因为它在永恒的和解的死亡面前
第一次看清了一个普遍真理。
1895年
小小的苏丹1
这是在土耳其。那儿良心一文不值。
那儿称霸的是拳头,马刀,皮鞭,
两三个窝囊废,四个恶棍
和一个愚蠢的小小的苏丹。
有一天一些爱思想的人集会,
他们保卫自由丶信仰和科学;
可是那儿的大兵野蛮强悍,
肆无忌惮地要让他们流血。
他们散开了,再也没有重现。
一些精英秘密会见诗人,献疑问计:
“怎样才能摆脱这黑暗的灾难?
回答我们吧,诗人,请提个建议。”
诗人思考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
“要想对他说话,每句话都应呕心沥血,
如果他不是聋子,他就应当听得进去,
要是听不进去,那就只有靠匕首解决!”
1901年
附注:
1. 1901年3月大学生在彼得堡喀山大教堂广场游行示威
要求废除责令“思想不良”的大学生去服兵役的最高指示,
遭到沙皇镇压。诗人参加了这次活动,
3月14日在市杜马大厅举行的文学晚会上朗诵了这首诗,
用专制的土耳其暗喻沙皇俄国。此诗当时曾被广为传抄。
(载《新大陆诗双月刊》2016/2/第152期)